翌日，天光尚未透亮，残月还挂在墨蓝的枝头，寒气已像无数细针，密密匝匝地刺入肌骨。
叶辰几乎是凭着一股顽强到执拗的意志，才从冰凉的青石上撑起身。一夜未眠的引气尝试，让他眼眶微微凹陷，带着淡淡的青黑，可眸底深处那簇火苗，却因脑海中清晰悬浮的光幕而燃烧得愈发炽烈，仿佛要将周遭的寒气都彻底烧融。系统界面一角，倒计时【67:12:43】正无声跳动，每一个数字的递减，都像小锤般敲在他的心口，催着他不敢有半分懈怠。
杂役的苦役，并未因他得了这意外之喜而有分毫减轻。王管事那双总是眯着的细眼，今日似乎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瞟，分派给他的那几截黑铁木，颜色比往日更深沉，黝黑得近乎泛出乌光，纹理密实得像凝成了块，显然是囤放多年、吸饱了地阴之气的老料，比寻常铁木要难劈上数倍。不仅如此——
“今日宗内有贵客临门，各峰用水激增，”王管事踱步过来，手里的皮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自己手心，发出“啪、啪”的轻响，像是在掂量着什么，“叶辰，西山泉眼的水，去把东大缸挑满，午时之前，必须完成。”他嘴角扯起一丝近乎残忍的快意，眼神里明摆着就是要看他出丑。
东大缸！那是杂役院用来蓄水防火的巨大石缸，深逾半丈，缸口比寻常水桶大上一圈，平日里需三四个身强力壮的杂役轮流挑上大半天才能满溢。这分明是要把他往死里逼，榨干他最后一丝气力。
叶辰沉默地接过那对沉甸甸的柏木大水桶，桶壁因常年装水而泛着潮湿的深色光泽。扁担压上肩膀，粗糙的木杆嵌入一夜打坐后僵硬的肌肉里，带来一阵清晰的痛感，顺着脊椎蔓延开。他没有争辩，甚至没有多看王管事一眼。他需要时间，更需要留在青云宗内。此刻，隐忍是他唯一能披的盔甲。
通往西山泉眼的数里山路，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滑腻腻的，稍不留意就可能摔倒。沉重的木桶装满冰凉的泉水，晃悠着几乎要泼洒出来，每一次迈步，扁担都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像是随时会散架。脚底的冻土坚硬硌人，每一步落下都震得脚踝发麻；肩头的压力持续不断，汗水刚从毛孔里沁出，立刻就被凛冽的山风吹得冰凉，黏在背上，冷得钻心，像是敷了层冰。
但他的大部分心神，却奇异地沉浸在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明之中。系统加身，仿佛无形中拓宽了他的感知边界。他不再像过去三年那样，在黑暗中盲目摸索、四处碰壁。他能更清晰地“听”到风掠过枯枝时，夹杂着的几缕微弱灵气流动的“嘶嘶”声，像极了春蚕啃食桑叶；能更敏锐地“感”到冬日暖阳穿透云层时，那稀疏却确实存在的点点曦光能量，落在皮肤上带着微不可察的暖意。它们依旧像滑不留手的游鱼，难以捕捉，但“看见”本身，已是天壤之别。
一趟，两趟，三趟…
他的脚步渐渐开始虚浮踉跄，像个醉汉，肩膀早已从红肿到磨破，渗出的丝丝血迹染红了粗布衣衫的肩头，与汗水混在一起，黏糊糊的。然而，他的眼神却在极度的疲惫与精神高度集中的奇异状态下，变得越来越亮，宛如寒夜中不肯熄灭的星辰。在高强度的体力透支与全神贯注引气的双重压迫下，他于无数次失败中，终于捕捉到了一缕转瞬即逝的微妙契机——似乎当他的呼吸频率、心神波动，与身体的极度疲惫达成某种诡异平衡时，那些灵气的抗拒会减弱一丝，如同坚冰初融，裂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细缝！
午时将至，巨大的东大缸终于漫过了缸沿，清澈的泉水微微晃动，映出他狼狈不堪的身影。叶辰几乎脱力，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冷的缸沿石基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喉咙干得像要冒烟。他胡乱摸出怀里那块能硌掉牙的粗面饼，三两口塞进嘴里，干硬的面渣刺得嗓子生疼，甚至顾不上去舀一瓢水喝，便连滚带爬地挪到院墙角落一堆劈好的柴垛后面，蜷缩起身子，立刻再次尝试引气，生怕那丝好不容易抓住的玄妙契机溜走。
意识迅速沉入那片熟悉的黑暗，全力追索着那稍纵即逝的气感。这一次，他福至心灵，不再像往常那样强行用意念去拉扯、捕捉，而是尝试将自身心神无限放松，模拟着山风的自然流转，模拟着脚下枯草在寒风中的微弱呼吸，以一种近乎天然的、无为的频率，去轻轻“呼应”周遭那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把握的灵气。
忽然，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清凉气流，怯生生地，竟真的回应了他的呼唤！它顺着他的呼吸节奏，缓缓地、试探性地渗入眉心祖窍，带来一阵微不可察的酥麻感！
成功了？！
叶辰心头猛地一炸，狂喜的情绪如洪流般冲击着心神，差点让他心神失守！那缕纤细脆弱的气流受此一惊，瞬间震颤起来，像受惊的小鸟，眼看就要溃散！
他猛地咬破舌尖，尖锐的痛楚顺着神经直冲脑海，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意识再次沉静如水，以更大的耐心和温柔去维系那脆弱的联系，像呵护着风中一点微弱的星火。
下午的劈柴工作，他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完成。沉重的柴刀机械地起落，“铿、铿”的声响在耳边回荡，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那缕珍贵气感的反复回味和艰难扩大中。王管事的呵斥变得遥远而模糊，旁人投来的目光如同隔雾看花，丝毫无法干扰他。
夜幕第三次笼罩而下，将杂役院裹进一片沉沉的黑暗里。
叶辰没有回那间拥挤窒息的木屋，再次回到了冰冷的青石之上。系统界面的倒计时已不足【12:00:00】，鲜红的数字跳动得愈发急促，催人心魄。
他心如古井，不起半分微澜，完全沉浸在引气的状态中。重复并完善着白天的感悟。渐渐地，不止一缕，数缕同样细微却更为清晰的灵气流开始持续回应他，它们像找到归巢的游鱼，透过皮肤，透过窍穴，涓涓滴滴，汇入体内，沿着《引气诀》那简陋却唯一的路径，艰难地、一寸寸地流向那干涸了三年之久的丹田。
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汇入的灵气细若游丝，丹田则如同无底深潭，怎么也填不满。
子时将近，倒计时即将归零！【00:00:10】
他丹田内的灵气依旧稀薄，距离那突破的临界点，似乎仍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薄纱，看得见，摸不着！
【00:00:09】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衫，冰寒刺骨，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失败的阴影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00:00:03】
就在这最终时刻——
“嗡！”
体内仿佛有一道锈蚀了千年的锁，被一股磅礴的力量轰然冲开！那汇集了整夜的、看似微不足道的灵气，在最后一刹那终于达到了那个质变的临界点，于丹田最深处轰然凝聚，化作一丝虽然细微如发、却真实不虚、能自行流转不息的温润暖流！
【任务完成！奖励已发放至系统空间。】
【修为：炼气一层（1\/100）】
【系统商城、任务列表、修为模块已解锁。】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此刻听来宛如大道纶音，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与恐惧！
叶辰彻底瘫软在青石上，胸膛剧烈起伏，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最终化为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长啸，带着三年来的憋屈与此刻的狂喜，冲破夜色！成了！三年困顿，一朝破茧！
他甚至来不及细细体会炼气一层的神妙，意念急动。一枚龙眼大小、色泽乳白圆润、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丹药凭空出现在他掌心——洗髓丹！
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将丹药送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磅礴浩瀚的药力瞬间爆发开来，如江河奔涌，涌向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紧随其后的，是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每一寸肌肉纤维都被生生扯断又重塑，每一条经脉都被强行拓宽、冲刷，深藏于体内的污垢杂质混着黑色的汗水从毛孔中不断被挤出，散发出阵阵恶臭，令人作呕。
他死死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脸色苍白如纸，硬生生将痛哼压了回去，只从喉咙里漏出几声压抑的闷响。整整一炷香后，那恐怖的痛楚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脱胎换骨般的极致舒泰！身体轻盈得仿佛一跃便能摸到屋檐，目力所及，夜间的景物清晰了数倍，连远处树上叶片的纹路都隐约可见；耳中甚至能听到远处宿舍内同门的鼾声、翻身声，细微却清晰！五感敏锐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他悄然跃下青石，下意识朝空中挥出一拳，只听“呼”的一声风响，力道刚猛，带着破空之声，远胜从前数倍！这不仅是力量的增长，更是全身协调与爆发力的质变！
这就是修仙者的力量吗？仅仅炼气一层，已是凡俗巅峰！
狂喜之后，叶辰迅速压下激荡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清明。他蹑手蹑脚，如同暗夜中的狸猫，脚步轻盈得几乎没有声音，迅速跑到远离宿舍区的山涧小溪。刺骨冰凉的溪水浇在身上，洗去一身污秽恶臭，也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返回杂役院时，已是后半夜，万籁俱寂，无人察觉他这一夜之间的蜕变。
他躺回坚硬的板床，意识沉入系统。新解锁的商城界面琳琅满目，各式功法、丹药、法器的图标光芒流转，但绝大多数商品图标都呈灰暗状，标注着令人咋舌的“灵石”价格，显然非他目前所能企及。任务列表暂时空空如也。修为模块则清晰地显示着【炼气一层（1\/100）】，一个微不足道却充满无限希望的起点。
前路依旧漫长艰险，但通往苍穹的道途，已然在他脚下悄然铺开！
就在叶辰于陋室中感受着新生的力量，默默规划未来之时，远处青云宗内门，一座灵云缭绕、仙鹤不时掠过啼鸣的灵峰之上。
一座以暖玉铺地、沉香为梁的精致亭阁内，身着云纹内门弟子服饰、身姿挺拔如松的赵无极，正凭栏远眺云海沉浮。他指尖一缕淡金色的凌厉剑气如活物般吞吐不定，时而化作细针，时而散成薄片，映照着他俊朗却淡漠的侧脸，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
一名身着外门执事服饰的男子正躬身立于其后，腰弯得几乎成了九十度，低声汇报：“…此次外门大比的人选已初步拟定，只是那李虎师兄那边…似乎对其中几个名额有些异议…”
赵无极神色未有丝毫波动，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李虎？那个号称外门炼气四层难逢敌手的？”他指尖剑气微微一凝，空气发出细微的撕裂声，仿佛有无形的东西被切开，“告诉他，这次大比，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不该存在的意外。那些碍眼的、不听话的钉子，趁早清理干净。手段，漂亮些，别污了宗门的地。”
“是，无极师兄。”外门执事头垂得更低，恭敬应声，然后如同一道影子般悄然退入亭外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赵无极目光掠过下方层层叠叠、灯火闪烁的殿宇楼阁，最终漫不经心地扫过远处那片漆黑沉寂、毫无灵光波动之处——杂役院的方位。在他眼中，那片地方与山脚下的凡俗尘土并无区别，不过是宗门运转所需的最底层耗材的聚集地，里面的人，更是与蝼蚁无异。
他绝不会想到，一粒被他视为可随意碾碎的尘埃，已在彼处悄然汲取了第一滴灵露，正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并终将有一天，撼动他脚下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万丈仙山。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