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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入落霞谷时,正是午后最暖的时辰。谷口的风忽然软了,带着点枫叶的甜香,卷着细碎的光斑,落在林晚星摊开的画纸上。她正用炭笔勾勒远处的山影,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车轮碾过枯叶的轻响,像谁在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这里的枫叶,果然不同。”白子画掀开车帘,目光漫过漫山遍野的红,语气里带着点惊叹。谷中的枫树比别处高大,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叶片红得透亮,像被晨露浸过的胭脂,阳光一照,竟泛着细碎的金芒,远远望去,整座山谷都像燃着场安静的火。

林晚星放下炭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口忽然一震。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红,不是热烈的灼人,而是温润的、漫溢的,像把整个秋天的暖意都揉进了叶瓣里,连空气都染成了淡红的颜色。“像……像画里的颜色活了过来。”她喃喃道,指尖无意识地蹭过画纸,沾了点飘落的枫屑,红得像点胭脂。

马车在谷中一处废弃的木屋前停下。木屋的屋顶铺着层厚厚的松针,墙角爬满了牵牛花,紫色的花瓣在风里轻轻摇晃,倒比精心打理的庭院多了几分野趣。“今晚就在这里歇脚?”白子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积着层薄灰,却还算干净,“生堆火,就能驱寒。”

林晚星跟着进去,见墙角堆着些干柴,想来是前几日路过的旅人留下的。她走到西窗下,推开窗,正好看见谷中最深的那片枫林,红得像团化不开的霞,风过时,叶瓣簌簌落下,像场温柔的雨。“这里的窗景,比客栈的还好。”她笑着说,伸手接住片飘进窗的枫叶,掌心里立刻落了点红,像沾了抹永不褪色的胭脂。

白子画在屋角生了火,松木燃烧的噼啪声漫开来,带着点清冽的香。他从行囊里取出干粮和水囊,又拿出个小小的陶罐,往里面倒了些桂花干,冲上热水,顿时有甜香漫出来。“老板娘给的桂花干,尝尝。”他把陶罐递给林晚星,陶土的温热顺着指尖漫上来,像握着个小小的暖炉。

林晚星喝了口桂花茶,甜香混着松木的气息,在舌尖漾开。她看着窗外飘落的枫叶,忽然想起长留山的春天,桃花瓣落在砚台上,墨汁都染成了淡粉的颜色。“若是把这里的枫叶画下来,该用什么颜色?”她转头问,见白子画正用树枝拨着火堆,火星子溅起来,映得他眼底亮堂堂的。

“用朱砂调点藤黄,”他头也不抬地说,“再蘸点清水晕开,就能画出枫叶边缘的金红。”他顿了顿,往火里添了根柴,“最要紧的是留白,像这落在地上的光斑,空着不点,反倒更像真的。”

林晚星低头看着画纸上的山影,忽然明白他说的留白是什么意思。就像他们之间的话,不必说透,落在心里的那些停顿和沉默,反倒比直白的言语更让人记挂。她拿起炭笔,在山影下空出片小小的空白,像给飘落的枫叶留了个落脚的地方。

傍晚时,风忽然大了些,卷着枫叶往屋里飘。林晚星起身去关窗,却被天边的晚霞惊住了。落霞谷的晚霞是紫粉色的,从天际一直铺到谷口,把枫叶的红都染成了淡紫,连飘落的叶瓣都像沾了霞光,在空中打着旋儿,慢悠悠地落。

“快来看。”她回头朝白子画招手,声音里带着点雀跃。

他走过来,站在她身边,目光落在天边的霞上,久久没有说话。霞光落在他的白衣上,竟染出层淡淡的粉,平日里清冷的轮廓也柔和了许多。“以前在绝情殿,总觉得晚霞是冷的,”他轻声道,“像谁把碎冰撒在了天上。”

“这里的晚霞是暖的。”林晚星看着他被霞光映红的耳垂,忽然觉得心里有点软,“像……像小骨做的桂花糖,甜得能化在心里。”

他转过头,目光正好撞上她的,霞光在两人眼底流转,像有流萤在飞。林晚星的心跳忽然乱了,连忙低下头,假装去捡落在窗台上的枫叶,指尖却被叶片的锯齿划了下,渗出点血珠,红得像颗小小的朱砂。

“怎么这么不小心。”白子画拉起她的手,从袖中取出帕子,轻轻按住伤口。他的指尖微凉,触在皮肤上,却让她觉得烫得厉害。帕子上的兰花纹在霞光里泛着浅白的光,还是那方用了许久的旧帕,边角磨得软软的。

“没事。”林晚星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握得更紧了些。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纹路,还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粗糙的,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别动。”他从药篓里取出个小瓷瓶,倒出点透明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她的伤口上,“这是用芦荟汁熬的,能止血。”药膏冰冰凉凉的,混着他指尖的温度,像把碎冰撒在了发烫的皮肤上。

包扎好伤口,天边的晚霞已经淡了,只剩下层朦胧的粉,像褪了色的胭脂。林晚星看着自己缠着帕子的指尖,忽然想起那幅《春溪垂钓图》,画里的水面波光,原来真的能在心里漾开,一圈圈,漫到每个角落。

夜里,两人就着火堆和衣而卧。林晚星睡不着,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还有窗外枫叶飘落的轻响。火堆渐渐小了,只剩点暗红的光,映得屋顶的横梁忽明忽暗。她想起白日里他握着她的手涂药的模样,想起他眼底流转的霞光,忽然觉得这木屋的夜,比长留殿的云丝褥更让人贪恋。

“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点刚醒的沙哑,像被松烟熏过的弦。

林晚星吓了一跳,连忙闭上眼睛:“没什么,在看枫叶。”

火堆“噼啪”响了声,有火星子溅起来。过了会儿,他的声音又响起,离得似乎近了些:“明日早起,带你去看谷后的枫王。”

“枫王?”

“是棵千年的老枫树,”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听说树干要五人合抱,秋天的时候,满树的叶子红得像团火,连天上的云都被映红了。”

林晚星想象着那棵老枫树的模样,枝桠伸向天空,红叶遮天蔽日,像把撑开的巨伞。她忽然觉得,这趟历练的路,好像永远走不完才好,有看不尽的风景,还有身边的人,陪着看日出日落,看枫叶成霞。

第二日天刚亮,林晚星就被白子画叫醒了。他已经收拾好行囊,手里拿着两副竹编的护膝:“谷后的路不好走,戴上这个。”

走在枫林中,才真正明白落霞谷的妙处。脚下的落叶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软软的,像踩在红绒毯上,还带着点湿润的香。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偶尔有枫叶落在肩头,红得像点醒目的朱砂。

“你看那棵。”白子画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枫树,树干歪歪扭扭的,却从石缝里钻了出来,枝桠上的叶子红得格外烈,“生在石缝里,反倒长得最精神。”

林晚星想起长留山的迎客松,也是从悬崖上探出来,枝桠遒劲,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她忽然觉得,草木比人更懂得生存的道理,不管落在什么地方,都能扎下根,开出花,活得热热闹闹。

走到枫王树下时,林晚星彻底被震住了。老枫树果然像传说中那样高大,枝桠向四面伸展,几乎遮住了半个天空。满树的红叶在风里翻动,像燃着场盛大的火,连空气都带着点灼热的气息。树干上刻着些模糊的字迹,想来是过往的旅人留下的,风雨侵蚀后,只剩下浅浅的印痕,却给老树添了几分沧桑。

“听说在这里许愿很灵。”白子画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枝叶间的天空,“对着老枫树说出心愿,若是有红叶落在身上,就会实现。”

林晚星学着他的样子仰头,看红叶在风里打着旋儿落下,像无数只红色的蝴蝶。她闭上眼睛,在心里轻轻说了个心愿,刚说完,就有片红叶落在她的发间,带着点微热的温度。

她睁开眼,见白子画正看着她,眼底的光比红叶更亮。他的肩头也落了片红叶,像别了朵永不凋谢的花。“许了什么愿?”他问,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晚星把发间的红叶摘下来,捏在手里,叶片的脉络清晰可见,像谁在上面画了张细密的网。“说出来就不灵了。”她笑着说,把红叶夹进画谱里,和之前的紫苏叶、野菊花放在一起,像把这一路的风景都收进了册子里。

白子画没有再问,只是从袖中取出支玉簪,簪头是朵雕刻的枫叶,红得像用朱砂染过。“昨日路过镇上的玉器铺,见这簪子做得像真的枫叶,”他把玉簪递给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发梢,“给你。”

林晚星接过玉簪,触手温润,簪头的枫叶纹路清晰,连叶边的锯齿都刻得一丝不苟。她想起他夜里说的“留白”,忽然觉得,有些心意不必刻在树上,簪在发间,落在眼里,就像这红叶映霞,自然而然,却又刻骨铭心。

“多谢。”她把玉簪插在发间,对着树旁的溪水照了照,红枫簪映着红叶,倒比胭脂更添了几分色。

白子画看着她的倒影,忽然笑了,像落霞谷的晚霞,暖得让人心里发颤。“很好看。”他轻声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清晰地落在她耳里。

往回走时,林晚星忽然发现,白子画的画筒里多了卷新的画轴。“画的什么?”她好奇地问。

“秘密。”他把画筒往身后藏了藏,耳尖红了,“回去再给你看。”

林晚星没有再问,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她能猜到,画里一定有落霞谷的枫叶,有天边的晚霞,或许,还有个簪着红枫簪的自己,站在枫王树下,等着红叶落在肩头。

离开落霞谷时,已是傍晚。马车驶离谷口,林晚星回头望去,见夕阳正落在枫王树的树梢上,把满树的红叶染成了金红,像燃着最后一点余烬。她忽然觉得,有些风景不必一直拥有,看过了,记在心里,画在纸上,就成了永远的念想。

“在想枫王?”白子画递给她块桂花糕,是从古镇带的,还带着点余温。

“嗯。”林晚星咬了口桂花糕,甜香混着枫叶的气息,在舌尖漫开,“觉得它像位老者,看着一代又一代的人来,一代又一代的人走,把心事都藏在年轮里。”

白子画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谷影,忽然开口:“其实,人也一样。”他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枫叶,“有些心事不必说,藏在日子里,慢慢就成了最珍贵的念想。”

林晚星看着他的侧脸,夕阳的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她忽然想起那卷藏在画筒里的画,想起他递来玉簪时微红的耳尖,想起枫王树下落在两人肩头的红叶。原来有些陪伴,真的像这落霞谷的枫叶,不必轰轰烈烈,却红得透彻,暖得长久,落在心里,就再也忘不了。

马车继续前行,车轮碾过落叶的轻响,像谁在低声诉说着未完的故事。林晚星把发间的红枫簪轻轻取下,放在手心细看,簪头的枫叶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把整个落霞谷的暖意都凝在了上面。她忽然觉得,这趟历练快要结束了,却又好像才刚刚开始,因为心里装了太多的风景,太多的念想,还有……一个人的影子,像枫王树的年轮,一圈圈,刻进了岁月里。

画筒里的画,她终究没有立刻问起。有些美好,值得慢慢等,像等一朵昙花绽放,等一片枫叶落下,等心里的那句话,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轻轻说出口,落在风里,落在霞里,落在永远的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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