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相府后园,风拂过面颊,却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池水泛红,像打翻了一整坛胭脂,又像是被无数滴血浸透。
荷叶浮在水面,边缘卷曲发黑,仿佛吸饱了怨念。
那截素白的袖角卡在石缝间,随波轻轻晃荡——那是原主沈清棠死前最后的挣扎痕迹。
也是我穿来时,命运裂开的第一道口子。
“这不是你的战场。”顾昭珩的声音低沉而决绝,一只手猛地将我拽向身后,力道之大几乎扯得我踉跄。
他站在我面前,背影如山,玄甲未褪,肩头还沾着天坛外的尘土。
可他的眼神,已不是那个冷静算计、步步为营的靖王。
是痛,是懂,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赴死之志。
“是我的。”他一字一句落下,如同刀锋划过冰面,“你执的是局,我守的是人。”
话音未落,林修远从垂花门阴影里踱步而出,手中长刀染着幽蓝寒光——那是用蛊毒淬炼过的刃,专破灵识防御。
他嘴角勾起病态笑意:“棠姐姐,这一刀,可是为你准备了十年。”
我不动,心却骤然收紧。
可顾昭珩动了。
他没有退,没有闪,甚至没有拔剑。
只是迎着那刀锋,一步踏前,将整个胸膛送了上去。
“嗤——”
利刃贯穿骨肉的闷响,在我耳中炸成惊雷。
温热的血喷洒在我脸上,滚烫得几乎灼伤皮肤。
我瞳孔剧震,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他反手狠狠推开!
“别断!”他咬牙低吼,声音撕裂般沙哑,“心战九宫局不能断!你在外面,才是真的!”
我僵在原地,指尖离他衣襟仅半寸,却再不敢碰。
因为我知道,若我动情,若我动摇,这张由小引命魂织就、以金丝为脉的心网,就会在瞬间崩塌。
十三名死士将苏醒,青鸾阁的阴谋会继续推进,而这场我布局三日、赌上一切的反杀,终将功亏一篑。
可……他怎么能?
他怎么能就这样替我死了?
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猩红的花。
林修远冷笑抽刀,顾昭珩的身体缓缓跪倒,然后化作一片金雾,随风消散。
没有遗言,没有回头。
只有那一句“你在外面,才是真的”,在我识海深处反复回荡,像钉子,一根根凿进灵魂。
可不等我喘息,天地骤然扭曲。
风停了,血迹淡了,连池水都开始倒流。
第二重回溯降临——
眼前是靖王府的偏殿,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檀木梁柱噼啪断裂,火舌舔舐着墙上那幅“母子同福图”。
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蜷缩在角落,脸色惨白,双手死死捂住嘴,眼睁睁看着一名华服女子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然后七窍流血,倒在血泊之中。
那是他的母亲。
那是他第一次学会闭嘴、学会伪装、学会用冷漠包裹自己的夜晚。
我心口一绞,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这一次,我不再犹豫,拔腿就要冲过去打翻那杯毒茶!
可一股无形之力猛然箍住我的四肢,像是有千条锁链缠绕神魂,让我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
顾昭珩再次出现。
他不再是受伤垂死的模样,而是穿着少年时的亲王常服,眉目冷峻,眼神却燃着地狱般的怒火。
他一步步走向那杯毒茶,当着年幼的自己和我的面,冷笑出声:“你以为,我能忍受第二次?”
说完,仰头饮尽。
毒液入喉刹那,他的身体开始崩解,皮肤龟裂,血肉化灰,唯有一双眼睛始终盯着我,直至最后一息,才低语出口:“别忘了你是谁。”
我的心神剧烈震荡,识海如遭重锤。
不行,不能再陷下去!
这些不是回忆,是执念深渊设下的陷阱!
它们要我沉溺于愧疚、悔恨、软弱,让我失去统帅之志!
我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我瞬间清醒。
血味在口中蔓延,我双目赤红,心中怒吼:“我不是被困在回忆里——我是这场战争的统帅!”
“双生渊·逆溯共鸣,启!”
心念一动,体内血脉轰然奔涌,一道无形波动顺着金丝逆流而上,直击现实中的某一点——那是顾昭珩本体所在的位置。
我要把他的意识锚回来!
不容幻境吞噬,不容命运重演!
可刚稳住神魂,第三重幻境突变!
春日祭坛重现,但香烟不再缭绕,钟鼓无声。
满地尸体横陈,文武百官倒在血泊中,龙椅空悬,唯有我一人立于高台,披头散发,手持染血凤印。
头顶,一道明黄圣旨缓缓降下,墨字如刀:
“妖女惑君,勾结逆党,罪诛九族!”
我浑身发冷。
这是最终的结局预演——若我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风起,顾昭珩第三次出现。
这一次,他没有说话。
没有冷笑,没有诀别。
他只是默默走到我身后,捧起那件本该在登基大典才可穿戴的凰袍,轻轻为我披上。
金线绣凤展翅欲飞,压住了我颤抖的肩。
然后,他转身,面向虚空中千军万马。
箭雨如蝗,自四面八方袭来。
他不避,不挡,只在最后一刻回头,对我一笑。
“你说过,”他的声音轻得像风,“天命在民。”
下一瞬,万箭穿心。
他化作光点消散,凰袍加身的我,终于彻底崩溃。
“不——!!!”
我嘶吼着,双臂猛然撕向虚空,仿佛要将这荒谬的命运亲手扯碎!
就在这一刻——
体内“心器”猛然震动!
一道金链自虚空中缠上我手腕,冰冷而沉重,却又与我血脉相连,如同宿命归位。
系统低语响起,不再是机械提示,而是带着某种古老韵律:
【检测到强烈守护意志——双生渊共鸣突破临界……心器认主,统帅真意,觉醒。】我睁开眼的瞬间,天地仿佛静了一息。
风停在耳畔,血雾凝在半空,连时间都为这双新生的眼眸屏住了呼吸。
我不再是那个步步为营、算尽人心的谋士,也不再是躲在冷静外壳下不敢动情的沈清棠——我是统帅,是执掌心战九宫、逆转生死命轨之人。
体内那道金链缠绕腕骨,冰冷如霜,却与我血脉同频,每一次搏动都像远古战鼓在灵魂深处擂响。
【心器认主,统帅真意觉醒】——系统的声音不再机械,它低沉如吟唱,带着某种近乎神谕的威压,在我识海中回荡不绝。
“顾昭珩……”我舌尖轻颤,念出这个名字时,心口撕裂般痛了一下。
他死了三次。
不是幻象,不是虚影,而是意识投影与执念共鸣下的真实陨落。
每一次,都是替我赴死;每一次,都在唤醒我更深一层的意志。
而今,他的命魂尚未回归本体,仍被困在第九宫最深处,与无名对峙于那一片虚假的圆满之中。
“小引!”我低喝。
角落里,那瘦小的身影猛地一颤,嘴角再度溢出血丝,小小的手指死死抠住地面,指甲翻裂也不松手。
他以童子之躯维系十三根金丝不坠,早已濒临魂散。
“撑住。”我走向他,俯身将掌心贴上他后背,心器微震,一道暖流顺脉而入,“你的命,我来护。”
与此同时,哑雷盘坐坛角,胸口剧烈起伏,双手不断捶击心口,发出沉重如鼓的“咚——咚——”声。
那是他用自己的心跳维系幻境流速,每一下都像是在燃烧寿命。
“再坚持一会儿。”我望向他,声音冷得像铁,“等我把他们一个一个,从梦里拽出来。”
我转身,立于九宫金线中央,指尖划过虚空,九道光痕依次亮起。
八具死士躯体横陈四周,已有五人因梦碎而昏厥,面容扭曲,泪血横流。
他们的美梦曾被精心编织:嫡位加身、族老跪迎、万人称颂……可现在,全都被我亲手撕开。
“你们给他们的梦太温柔了。”我冷笑,眼中寒光凛冽,“执念生于痛,那就让他们在最幸福的时刻,听见最剜心的话。”
心器共鸣,我启动“千丝引·痛感回灌”。
刹那间,剩余三宫梦境骤变——
七宫中,一名死士正站在宗祠高台,手握玉玺,族谱展开,万众朝拜。
就在他即将宣读继位诏书之际,耳边忽然响起母亲嘶哑的咒骂:“你这个庶出的孽种,也配坐上主位?姐姐若在,怎轮得到你喘气!”
他笑容僵住,瞳孔涣散,手中玉玺落地粉碎。
六宫里,另一人正抱着幼妹温言安慰,忽见妹妹抬起头,满脸怨毒:“是你害死了姐姐,她本该活着!你夺走了一切,连她的名字都不许提!”
他惨叫一声,抱头蜷缩,现实中的身体猛然抽搐,口吐白沫。
哀嚎此起彼伏,心网剧烈震荡,但未断。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难关,从来不在这些浅层执念。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第八宫残影之后——那一片幽暗未启的第九宫入口,铁门紧闭,其上浮现出一张覆着玄铁面具的脸。
无名。
死士之首,从未开口,却执念最深。
他与其他人都不同,他不恨,不怨,甚至不曾渴望权力。
他在梦里,只是安静地坐着,与“姐姐”对坐月下,茶香袅袅,花影婆娑。
完美得……虚假。
我缓缓抬手,抚过最后一根金丝,声音轻得像叹息:
“你不怕梦碎,因为你根本不想醒来。”
远处,统帅虚影缓缓抬枪,枪尖直指第九宫深处那道背影。
月下庭院,花开如锦,婢女奉茶,笑语温存。
而我,必须亲手打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