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征大军的号角声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我却提前三日折返相府。
马背上的玄甲未卸,甲片撞出细碎的冷响,我攥着缰绳的手被勒得发红——昨日在校场说“该回家算账了”,今日便要把这账本子一页页撕开来。
春桃捧着茶盏站在仪门内,见我翻身下马,茶盏差点没端稳:“小姐,您不是说要等北陵回来再……”“等?王氏的西跨院都快成腌脏东西的坛子了,”我扯下披风甩给她,“去把库房钥匙拿来,我亲自理理她的旧底。”
西跨院的砖缝里结着薄冰,我踩着积雪往里走,屋檐下的铜铃被风刮得叮当乱响。
春桃跟在身后,鞋底碾碎冰碴的声音比她的呼吸还轻。
推库房门时,霉味混着股腥气扑出来,我眯眼望去——墙角堆着几十卷绣线,灰青的线团缠得像盘蛇,在阴暗中泛着冷光。
“小姐……”春桃突然抓住我衣袖,指尖凉得像块冰。
我顺着她发抖的手指看过去,那些线团竟缓缓蠕动起来,最上面一卷“啪”地滚下,线尾扫过青砖,拖出一道白乎乎的粉末。
我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线身,寒意便顺着血管往骨头里钻,再看指腹——沾着星星点点的骨粉,细得像雪。
“去请太医署的老秦。”我扯下帕子裹住那卷线,“就说相府库房发现邪物,他若不来,明日我亲自去太医署搬人。”
老秦来得比我想得快,玄色仵作服还沾着药渣子。
他接过线团时手直颤,凑到鼻尖轻嗅,喉结滚了两滚:“沈小姐,这线……混的是人的臂筋粉。”他捻起一点骨粉对着光,“您瞧这颜色,青中带褐,是被剧毒侵蚀过的筋脉。死者断筋时还活着,疼得把牙都咬碎了。”
我攥着帕子的手青筋直跳,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春桃突然“哇”地一声吐出来,扶着门框直喘气:“小姐,我、我昨晚做噩梦……梦见好多姑娘哭,说别烧她们的骨头……”
是夜,春桃的额头烫得能煮鸡蛋。
她缩在锦被里打摆子,嘴里絮絮叨叨:“别灌药……疼……我们就想活着……”我握着她的手,心网突然一震——系统的“影织·共感”自动开启。
眼前骤然发黑,再睁眼时,我站在间密不透风的暗室里。
七盏油灯昏黄如鬼火,七个姑娘被绑在木架上,四肢都捆着牛筋绳。
穿靛青衫子的婆子举着药碗,挨个灌下去:“喝了这碗安心汤,做线也痛快些。”姑娘们呛得直咳嗽,其中穿月白襦裙的突然抬头,眼睛红得像血:“我叫阿兰!七月初七生的!你们记不住名字,可我的骨会记住!”
刀刃划开皮肤的声音像破帛,血珠溅在纺车上,染得线穗子红一块白一块。
阿兰的胳膊被固定在木槽里,匠人拿着骨刀慢慢剥离筋络,她的尖叫撞在墙上,撞出回音:“我要让你们……让你们……”
我猛地抽离识海,后背的冷汗浸透了中衣。
春桃还在哭,眼泪把枕套洇出个深色的圆:“阿兰……她的手……在我梦里抓我……”
我摸黑翻出相府旧账,泛黄的纸页上,“绣娘月例”的条目在某个春日突然断了——七名绣娘,同时“告假归家”。
第二日天没亮,我带着亲卫去了城外乱坟岗。
寒雾像团湿棉花,裹着残碑断椁。
我站在荒草里,盯着春桃发抖的手——她昨夜在梦里被阿兰拽着走了半宿,此刻正指着棵老槐树下:“就、就在这儿。”
铁铲下去的第一锹,就碰到了白骨。
亲卫们倒抽冷气的声音比铲土声还响——七具骸骨,每具的手臂都从肘部齐刷刷断开,断面平滑得像刀切。
老秦跪在雪地里,用毛刷扫去骨头上的泥,突然重重叩首:“沈小姐,这些骨头里有‘缠梦散’的余毒!当年老夫人……老夫人也是中了这毒!”
我摸出怀里的魂梭,这是系统升为中级谋士时送的,梭身刻着缠枝莲纹,此刻正微微发烫。
指尖刚触到阿兰的腕骨,梭面“刺啦”裂开道细纹,血字顺着裂纹爬出来:“我叫阿兰,七月初七被灌药,线成那夜,她在梁上笑了。”
风突然大起来,白婆子的虚影从槐树上飘下来,她的脸像团揉皱的纸,声音刮得人耳朵疼:“骨要鸣,得用血引,用怨烧,用心网搭桥。”她指了指我腰间的茶囊——那是春桃今早替我泡的,阿兰她们被灌药前,喝的就是这种茶。
我咬开指尖,血珠滴在梭尖上。
魂梭“嗡”地震了一下,幽光顺着雪地游走,七具白骨同时颤起来。
最前面那具(我认得出,是阿兰的骨架,腕骨上有道旧疤)缓缓抬起手,指节“咔啦咔啦”响,声音细得像游丝:“梁上……图……烧了它……不然……命不归……”
话音未落,风突然停了。
白骨“咚”地倒回雪地里,魂梭“啪”地裂成两半,碎片里渗出幽蓝的光。
我攥着梭片,指缝里还滴着血,抬头正撞进顾昭珩的眼睛里——他不知何时来了,玄色大氅落满雪,眉峰结着冰碴。
“你要拆的是图,还是相府的脸面?”他伸手替我擦掉脸上的血,指腹凉得像玉。
我扯了扯嘴角:“若这张脸是拿无辜人的骨粉敷的,那就让它烂透了,省得再害人。”
心网突然剧烈震动,系统提示音炸在脑海里:“检测到大规模冤魂共鸣,魂梭进化触发中……”
监牢方向传来声尖叫,春桃攥着我的袖子发抖:“小姐,是……是王夫人的声音。”我侧耳听去,风里飘来几句碎语:“纺车又响了……她们的骨头在哭……”
我弯腰抱起阿兰的骸骨,雪水渗进甲缝里,冷得刺骨。
顾昭珩解下大氅裹住我,温度顺着后背漫上来。
我望着相府的方向,朱红大门在晨雾里像张咧开的嘴——明日,我要带着阿兰她们,站在正堂台阶上,让所有姓沈的都看看,这相府的地基里,埋了多少不该有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