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吴明的事在省城掀起轩然大波,仁济医院那块金字招牌,三天之内竟被愤怒的市民砸了七八回。
院长更是鸡贼,连夜卷了钱,销声匿迹地跑去了南边。
林晚晴本以为能就此消停几日,清静度日。
谁知第二天一早,济世堂古朴的门前,就悄无声息地停了一辆黑色的加长轿车,车头锃亮,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车门开启。
一名身着墨绿色真丝旗袍的中年女人款款下车,体态丰腴,珍珠耳环温润,举手投足间,那股养尊处优的贵气几乎要溢出来。
“林小姐,久仰大名。”女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是马大帅的夫人。”
小桃手里的扫帚“啪嗒”一声砸在青石板上,声音清脆。
林晚晴正在院中晾晒新采的药材,闻言,手上分拣草药的动作只是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她拍落手上的草屑,从容地走上前,脸上是滴水不漏的得体笑容。
“夫人亲自登门,真是让济世堂蓬荜生辉。”
马夫人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赞许,她轻轻摆手,身后的贴身丫鬟立刻捧上一个雕刻精美的红木盒子。
“听闻林小姐不仅厨艺冠绝省城,对古玩字画更是颇有研究。我府中恰好收了几件老物件,想请您移步,帮忙掌掌眼。”
这话客气至极,林晚晴却从中听出了不容拒绝的试探。
“夫人谬赞,不过是略知皮毛,难登大雅之堂。”
“林小姐太谦虚了。”马夫人笑着,语气亲昵了几分,
“就当是陪我这老婆子解解闷,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是公然不给大帅府面子了。
林晚晴微微颔首:“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药房的门帘被掀开,顾长风走了出来。
他的目光在马夫人身上短暂停留,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快步走到林晚晴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沉声叮嘱:
“鸿门宴,万事小心。”
林晚晴背对着马夫人,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示意他安心,而后转身,仪态万方地跟着马夫人上了那辆黑色轿车。
(2)
马府,三进三出的大宅院,雕梁画栋,飞檐翘角,比省政府的大楼还要气派。
林晚晴被径直领进正厅,厅堂中央那张巨大的红木八仙桌上,已经错落有致地摆满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锦盒。
“林小姐请坐。”马夫人亲自为她斟上一杯茶,
“这些都是大帅这些年南征北战收罗来的宝贝,今天特意拿出来,想听听您的高见。”
林晚晴端起茶杯,茶雾氤氲,是顶级的碧螺春。
她浅啜一口,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些锦盒,心底的算盘却已飞速拨动。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马夫人打开第一个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只青花瓷瓶,瓶身绘着缠枝莲纹,釉色莹润如玉。
“这是明永乐年间的青花缠枝莲纹压手杯,您看如何?”
林晚晴接过来,指尖轻轻滑过瓶身,细细端详。瓶底的“大明永乐年制”款识工整有力,纹路勾画流畅,确是不可多得的官窑真品。
“夫人好眼力,此物确是永乐官窑的精品。”
马夫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又接连打开了第二个、第三个……
林晚晴一一鉴赏,点评得恰如其分,既显露了学识,又未曾有半分炫耀,分寸拿捏得极好。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第八个盒子里的物件时,忽然顿住了。
那是一只玉镯。
通体温润,泛着羊脂般的光泽,镯身内侧,隐约可见一丝丝如血沁般的天然纹路。
“这镯子……”林晚晴的声音绷紧了一瞬。
“怎么?”马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她。
“可是看出什么门道了?”
林晚晴的指尖在膝盖的布料上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出白色。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听不出波澜:
“这应是清中期的羊脂白玉籽料手镯,成色极佳,价值连城。”
“林小姐果然好眼力。”马夫人拿起那只玉镯,却没有放回盒中,而是在自己丰腴的手中轻轻摩挲,
“这镯子啊,还有个来历。”
林晚晴的心跳陡然加速,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哦?愿闻其详。”
“十年前,省城有户姓林的富商,家道殷实,尤爱收藏。后来家中突遭变故,一家子连夜逃亡,不知所踪。府上那些来不及带走的物件,便都由大帅府代为‘保管’了。”
马夫人紧紧盯着林晚晴。
“这只镯子,便是从那户林姓商人的府上收来的。”
林晚晴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她姓林。
十年前家破人亡,仓皇跑路的,也姓林。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原来如此。”她硬生生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那这镯子,确实是件有故事的宝贝了。”
马夫人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忽然站起身:
“林小姐,我书房里还有一件压轴的宝贝,可否随我移步一观?”
林晚晴跟着她穿过曲折的回廊,进了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
书房正中的紫檀木博古架上,孤零零地摆着一只青瓷香炉,炉身遍布细密的冰裂纹,在光线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层次感,古朴而雅致。
“这是宋代哥窑的真品,我马家的传家宝。”
马夫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自豪,
“林小姐,劳烦您再帮我看看,这炉子底部的款识,是否对得上?”
林晚晴缓步走近,目光落在那香炉之上。
就在她抬手,即将触碰香炉的前一刻,马夫人忽然“哎呀”一声,一拍额头。
“瞧我这记性,大帅还在等我回话。林小姐您先看着,我去去就来,千万别拘束。”
话音未落,人已经带着丫鬟快步走了出去,顺手还掩上了门。
偌大的书房里,瞬间只剩下林晚晴一人。
她盯着那只香炉,心里警铃大作。
这局,布得太明显了。
(3)
林晚晴没有碰那只香炉。
她反而转身,走到窗边,佯装欣赏窗外假山的景致。
眼角的余光,却清晰地瞥见,书房外的回廊拐角处,两个丫鬟的身影一闪而过,正鬼鬼祟祟地朝这边探头探脑。
果然有问题。
就在这时,脑海里响起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危险预警:检测到宿主正前方三米处,目标物品‘宋代哥窑冰裂纹香炉’结构脆弱,其正下方地板龙骨存在异常应力点。】
【数据分析:外部施加轻微震动,即可导致目标从博古架上坠落。】
林晚晴瞬间了然。
好一招碰瓷!
她们是想等自己拿起香炉,然后制造“意外”,让香炉从自己手中“失手”摔碎。
林晚晴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想演戏?
那就陪你们把这场戏唱完。
她故意走回到博古架前,再次抬起手,做出一个将要拿起香炉仔细端详的姿态。
她的手指悬在香炉上方,距离炉身仅有分毫。
就在此刻,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
伴随着尖叫,是一声沉闷的巨响!
是有人用身体狠狠撞在了门框上!
林晚晴脚下的地板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
那股震动沿着地面,传导至博古架,架上那只本就摆放不稳的香炉猛地一晃,随即直直地朝着地面坠落!
“咣当——!”
一声脆响,价值连城的宋代哥窑,碎成了三瓣。
几乎是同一时间,书房门被猛地推开。
马夫人冲了进来,脸上血色尽褪,她颤抖地指着地上的碎片,声音凄厉。
“我的……我的传家宝!”
两个丫鬟紧随其后,一左一右地扶住她,满脸惊慌失措:
“夫人!夫人您没事吧!”
其中一个丫鬟更是义愤填膺地指向林晚晴:
“我们都看见了!就是你!就是你把夫人的传家宝给打碎了!”
林晚晴站在原地,看着这出配合得天衣无缝的表演,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像冰锥一样扎人。
“夫人,您这戏,排练了多久?”
马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脸瞬间沉了下来,彻底撕掉了温和的伪装。
“林小姐!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摔碎了我马家的传家宝,你赔得起吗!”
“赔?”林晚晴挑眉,慢悠悠地反问,
“夫人确定,是我摔的?”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丫鬟尖声道。
林晚晴不慌不忙地踱步到博古架前,伸出纤纤玉指,在刚才摆放香炉的位置轻轻一弹。
“这博古架的腿,似乎有些不稳。”
她又走到门边,看了看那个明显被撞过的门框。
“这位丫鬟,走路不长眼睛,偏偏在我鉴宝的时候‘摔倒’,还正好撞在了门上。”
她最后走到地上的碎片前,目光如炬,看着马夫人。
“地板会震,香炉会掉,连丫鬟摔倒的时机都这么精准。夫人,您说,这世上真有这么多巧合吗?”
“可惜啊,”林晚晴轻叹一声,
“我没按你们的剧本走,这香炉,我可连碰都没碰到一下。”
马夫人的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紫,精彩纷呈。
(4)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两个丫鬟的脸色惨白如纸,跪在地上,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马夫人死死地盯着林晚晴,那双保养得宜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惊恐与无法置信。
她怎么会知道?
她怎么可能知道!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马夫人强自镇定,声音却已经带上了颤音,
“就算不是你亲手摔的,也是因你而碎!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说法?”
林晚晴缓缓蹲下身,从一地狼藉的瓷片中,捡起了最大的那一块。
她翻过碎片,露出香炉的底部。
在细密的冰裂纹釉面之下,隐约可见两行用特殊工艺刻下的、极细小的字迹。
那字迹,早已融入骨血,刻在心上。
“林氏夫妇,同心永好。”
林晚晴的指尖轻轻抚过那熟悉的八个字,声音很轻。
“夫人。”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面无人色的马夫人,将那块碎片举到她的眼前。
“您说,这是您马家的传家宝?”
“那您能否解释一下,这上面,为什么刻着我父母的名字?”
马夫人的瞳孔,在这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
林晚晴眼中的笑意彻底消失,
“这香炉,是我林家的东西!”
“十年前,你们马家觊觎我林家家产,逼得我父母抛下一切,连夜逃亡!”
“现在,您拿着从我家抢走的赃物,设下圈套,反过来诬陷我这个苦主?”
林晚晴逼近一步,声音字字泣血。
“马夫人,你的脸皮,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狠狠地剜在马夫人的心上。
她的心理防线,在“林氏夫妇”那几个字出现时,便已然崩溃。
“啊——!”
马夫人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化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来人!来人!把这个贱丫头给我拿下!就地处决!”
话音刚落,书房外早已待命的七八个持枪的彪形大汉,瞬间涌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对准了林晚晴。
林晚晴却夷然不惧,她冷笑着,高高举起手中那块刻着字的瓷片。
“马夫人,想杀人灭口?”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大汉的耳中。
“这东西,是十年前你们从我林家抢走的赃物。今天,当着你这么多下人的面,你这是要坐实这桩抢劫灭门的血案吗?”
“动我一下试试看!”
“我保证,明天一早,全省城的人都会知道,你们马家是如何巧取豪夺,又是如何草菅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