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床上呼吸虽然微弱却逐渐平稳下来的宋彦成,呼吸都混乱无比。
老太君也念了声佛,连连道:“保住就好,保住就好!蓁蓁,辛苦你了,真是多亏有你!”
府医更是对着林蓁蓁深深一揖,由衷佩服:“二少夫人医术高超,老夫叹为观止!今日真是开了眼界!”
那清创缝合之术,在他看来简直是神乎其技。
林蓁蓁摆摆手,并没有打算揽下这个功劳。
“府医前期处理得当,也为后续争取了时间。接下来还需您多多费心照看。”
她又开了内服外用的方子,仔细交代了注意事项,尤其强调了防止感染和高热的护理要点。
一切都安排妥当,众人这才陆续退出房间,让伤员静养。
陆聘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在门口驻足,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迷的宋彦成,眼神复杂难辨。
她方才的失态和急切,此刻已被重新收敛起来,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比平时更显苍白的唇色,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心。
上次......
在凉亭里怼他的话,那么难听,她还没有理会跟他道歉。
希望他快点好起来吧!
这一夜,对于陆聘而言,注定无眠。
荷香园内,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窗外月色清冷,透过纱窗洒在地上,形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闭上眼睛,便是宋彦成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模样,以及林蓁蓁手中那闪着寒光的针线穿透皮肉的场景。
心口那股莫名的抽紧感迟迟不退,扰得她心烦意乱。
三更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更显夜深人静。
陆聘猛的坐起身,胸腔里那股冲动愈发强烈,几乎按捺不住。
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鬼使神差的披上外衣,鞋袜都未穿整齐,便悄无声息的溜出了荷香园。
夜风微凉,更显得她心里的燥热。
侯府深夜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廊下悬挂的风灯投下昏黄摇曳的光影。
她如同一个幽魂,轻车熟路的摸到了安置宋彦成的客房外。
值夜的小厮靠在门边的矮凳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陆聘屏住呼吸,绕到窗下,用手指沾了点唾液,轻轻捅破窗纸,凑近朝里望去。
屋内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勉强能看清床上的人影一动不动。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闪身进去,又极轻的掩上门。
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
陆聘的心跳得飞快,既怕被人发现,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迫切,驱使着她靠近。
床上的宋彦成其实并未沉睡。
重伤和疼痛让他处于一种半昏半醒的迷糊状态,加之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警惕,在陆聘推门而入的瞬间,他便有所察觉。
他费力地掀开一丝眼皮缝隙,模糊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正蹑手蹑脚的靠近。
是......她?
宋彦成心中一震,立刻闭上了眼睛,放缓呼吸,假装仍在昏睡。
他不知道她为何深夜前来,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下意识的选择了逃避。
陆聘自然不知他已经醒转。
她轻轻走到床边,借着昏暗的灯光,凝视着宋彦成苍白却依旧棱角分明的脸。
他眉头微蹙,似乎即使在睡梦中也承受着痛苦。
平日里,那双时常流露出深沉神色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她就那么静静的坐着,看了他许久许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已停滞。
房间里只有两人轻微交错的呼吸声。
终于,她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又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的迷障,声音极轻极轻的开口,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说给这寂静的夜听。
“每年......你跟着大哥回京述职,来给母亲拜年。总是站在最不惹人注意的角落,礼数周到,却从不主动与人交谈......”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飘忽的嘲弄,不知是在嘲他,还是自嘲。
“可我总能感觉到......你在看我。远远的,偷偷的。我以为......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的蜷缩起来。
“再后来......我......和离了......”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显而易见的苦涩。
“带着一身的狼狈和笑话,回了这侯府长住。这时候,你倒是......敢上前来同我说话了。”
“虽然说的都是些安慰人的话......”
她的语气里却染上了一丝自嘲。
“呵~!永远都是那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从来......从来不提别的。一句其他的话都没有。”
“我知道我是什么境况......”
她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种破罐破破摔的凄凉。
“一个被夫家休弃,不能生育的妇人,还有什么资格指望别的?你的那些关心......在我看来,不过是怜悯,甚至是......虚伪的客套。所以我把你归到那些看似同情实则看不起我的人里......”
“而你......”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困惑。
“你也从来不解释,就任由我冷言冷语,任由我把你推开。宋彦成,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床上昏睡的宋彦成,被子下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小锤子一样敲在他的心上。
他想开口,想告诉她不是那样的,他从未看不起她,他的关心也绝非怜悯......
可是,此刻醒来,场面该是何等尴尬?
他又能说什么?
承诺什么?
他一个刀口舔血,不知明日生死的边将,有什么资格给她任何承诺?
更何况,自己现在还身负重伤,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他只能继续僵硬的躺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假装对这一切毫无所知。
陆聘似乎也说累了,或者说,将积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出来后,反而感到一阵空虚和茫然。
她又沉默的坐了一会儿,最终只是伸出手,极轻极快的,用指尖碰了一下他放在被子外,缠着纱布的手背,触之即离,仿佛被烫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