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六一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成才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思路清晰,直击要害。那些白天让他抓耳挠腮的难点,此刻在成才低缓的讲解中,似乎变得容易理解了一些。他默默地记着,心里那点沮丧渐渐被一种踏实的学习感取代。
讲完了题,成才也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轻声说:“睡吧,六一。明天还要早起。”
“嗯。” 黑暗中,伍六一低低地应了一声。他看着窗棂间漏下的清冷月光,听着身边两个小孩均匀的呼吸声(许三多的,还有成才很快也陷入沉睡的细微鼾声),感受着身下稻草垫的粗糙触感,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
这份宁静里,有被接纳的温暖,有对知识的渴望,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东西在悄然生长。他暗暗握紧了拳头:明天,一定要更努力!不能辜负这份心意,也不能…再被那两个小豆丁“小看”了!
夜色尚未完全褪去,墨蓝色的天幕上,一轮清冷的圆月依旧高悬,洒下如水的银辉,将空旷的操场笼罩在一片朦胧而静谧的微光里。寒意比白天更甚,呼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白色的雾气。
宿舍里那盏小小的煤油灯早已熄灭。伍六一感觉自己刚合上眼没多久,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和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已经穿戴整齐(虽然依旧是洗得发白的旧衣),正背对着他在整理小挎包。
“恁…恁俩…做啥去?” 伍六一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未消的沙哑,像破旧的风箱。他艰难地撑起半个身子,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昨晚打地铺的坚硬感还未完全消散。
成才闻声转过身,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利落。他二话不说,径直走到伍六一的铺位前,直接将那个崭新的大公鸡闹钟怼到了伍六一的眼前!闹钟的荧光指针在昏暗中散发着幽幽的绿光,清晰地指向——4:30!
“该起了。” 成才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军令般的坚决。
伍六一的脑子还是一片混沌浆糊,他下意识地又扭头看向窗外——那轮明晃晃的月亮还挂在天上呢!“几点?” 他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声音干涩。
这次回答他的是已经穿戴整齐、站在成才身边的许三多。小家伙精神头十足,小脸因为早起而冻得有点红扑扑的,但眼神清亮:“四点半啦,六一!咱们该去跑步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抱怨,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就像太阳每天会升起一样。
四点半?!伍六一感觉自己的眼皮像被胶水黏住了,只想重新倒回那个虽然硬但还算温暖的稻草垫子上。但看着眼前两个精神抖擞、目光炯炯盯着他的小豆丁,再看看成才手里那个还在幽幽发光的闹钟,一股莫名的压力让他无法躺下。他认命般地、如同梦游般坐起身,胡乱套上外衣和鞋子,脚步虚浮地跟着两个小小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宿舍,融入了清冷的月色中。
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凛冽的晨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月光将跑道照得一片银白。伍六一的脑子被冷风一吹,稍微清醒了一点,但依旧处于一种懵懂的状态。
他看着成才像变戏法似的,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同样用麻线缝订的、但明显比成才那个更破旧的小本子(是许三多的),还有一个写满字的作文本,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他手里。
伍六一茫然地低头看着手里这两样东西,又抬头看看月光下空荡荡的跑道,眼睛瞪得溜圆:“干…干啥?” 他完全没搞懂状况。
旁边的许三多立刻皱起了小眉头,用一种带着点“你怎么这么笨”的嫌弃眼神看着他,语气理所当然:“背下来呀!英文单词和语文的知识点!跑步的时候背!成才哥说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把自己的单词本打开,开始小声地念念有词。
就在这时,操场围墙那边又传来熟悉的窸窣声。只见苏石那高大的身影熟练地翻过墙头,稳稳落地,朝着他们小跑过来。
他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作息,虽然脸上也带着点困倦,但精神比伍六一好多了。他一眼就看到了伍六一手里拿着本子、一脸呆滞茫然的样子,再联想到自己一周前的惨状,忍不住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石几步跑到伍六一身边,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幸灾乐祸”和“同病相怜”,用力拍了拍伍六一的肩膀,压低声音笑道:“嘿!兄弟!习惯就好!习惯就好!每天早上都这样!雷打不动!我都跟着一起一个礼拜了!熬过开头几天就好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欢迎加入地狱特训营”的调侃。
伍六一:“……”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单词本,再看看月光下那望不到头的跑道,一种“上了贼船”的悲壮感油然而生。
“好了。” 成才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迎新”气氛。他小小的身影站在跑道起点,像一位即将发令的将军,目光扫过三人,“开始吧。老规矩,一边跑,一边背。注意呼吸节奏。”
话音未落,成才和许三多已经迈开步子,沿着跑道小跑起来。他们的步伐不快,但很稳。成才清朗的声音率先响起,背诵着复杂的物理公式;许三多紧随其后,努力模仿着成才的发音,背诵着英文单词。
苏石也立刻进入状态,翻开自己的本子,一边跑一边磕磕绊绊地背着语文要求背诵的《出师表》:“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 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显得有些突兀。
只剩下伍六一还傻站在原地,像个被遗弃的雕塑。他看着手里那本如同天书般的单词本,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母组合他一个都不认识!再看看跑道上那三个已经开始“晨读”的身影,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席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