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芬把野菜倒进木盆，水面上浮起一层细泥。她卷起袖子，伸手进去轻轻搅动。绿叶在水中舒展，根须还带着河滩的湿气。
林建华站在旁边问：“要不要切点葱拌着？”
她点头，“拿点葱来。”
话音刚落，吴婶提着铁锅从门口进来，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大木盆上。“哟，这是要请客啊？一早占着地方不说，现在连水池都堵上了？”
李秀芬抬头看了她一眼，“吴婶您先用，我这就挪开。”
她说完，转身招呼乐乐：“来，帮妈把盆搬过去。”
孩子跑过来，两人合力把木盆抬到自家煤炉边放下。水面晃了晃，几片叶子飘出来，李秀芬顺手捡回去。
吴婶没走，站在水池前打水，嘴里嘀咕：“有些人就是会装大方，东西还没吃呢，架子先摆出来了。厨房又不是你家开的。”
李秀芬没接话，蹲下身开始洗菜。手指搓过菜叶，泥沙沉到底部。她动作不快，但有条不紊。
赵大妈听见动静，从屋里探出头，“怎么了这是？”
“你说怎么了？”吴婶把锅蹾在灶台上，“一天到晚占着厨房，别人连口热水都烧不上。现在倒好，野菜堆成山，真当自己是食堂大师傅了？”
赵大妈皱眉，“话不能这么说。人家采回来也是辛苦一场，再说还没做饭呢，你就急着抢地盘？”
“我抢？”吴婶声音高了，“我是讲理！谁占时间长谁不对，轮值表都没个影儿，凭啥她想用多久就多久？”
李秀芬这时已经把菜捞出来控水，放在案板上准备剁馅。她一边擦手一边说：“吴婶说得对，厨房是大家的，确实该有个规矩。”
吴婶冷笑一声，“现在知道讲规矩了？刚才占着水池的时候怎么不想着？”
赵大妈听不下去了，“行了行了，人都在这儿，不如现在就说清楚。秀芬你也别闷头干活，有啥想法说出来。”
李秀芬停下刀，看着两人，“我的意思是，往后咱们排个班，每天谁用灶台、用多久，写在纸上贴墙上。谁值日谁负责打扫干净，下一户接着用，省得争。”
赵大妈一拍大腿，“这个主意好！早该这么办了。”
吴婶撇嘴，“说得轻巧，排班谁来管？到时候又是不了了之。”
“我可以记。”孙桂香忽然开口，手里抱着小强站在门口，“我每天起得早，能看着。”
大家都看她。她低下头，声音轻了些：“要是大家信得过我……我就记在本子上。”
赵大妈笑了，“哎哟，这事儿交给你最合适！字写得工整，人又仔细。”
吴婶没再说话，转身往自己屋走，“反正我不稀罕排第一，天不亮就得起来烧火。”
中午太阳升到头顶，厨房里飘出香味。荠菜混着猪油渣的香气顺着风钻进各家窗户。孩子们围在李秀芬身边，眼巴巴看着锅盖冒汽。
“妈，熟了吗？”乐乐踮脚扒着灶台。
“再等两分钟。”她掀开锅盖，白气冲上来，露出里面鼓鼓囊囊的饺子。
第一锅出锅，她盛了两碗。一碗递给孙桂香，“给孩子补补，这几天冷，容易咳嗽。”
孙桂香连忙接过，“太多了，给一半就行。”
“拿着。”李秀芬把碗塞进她手里，“不够还有。”
另一碗她端着走出厨房，走到吴婶家门口。
吴婶正坐在小凳上缝衣服，抬头看见她，手顿了一下。
“给您尝个鲜。”李秀芬把碗放在旁边的矮桌上，“刚出锅的，您趁热吃。”
吴婶盯着那碗饺子，没动。
“我知道您不是计较一口吃的。”李秀芬站着没走，“就是觉得该有个准头，谁都不吃亏。排班的事要是您觉得不合适，咱们再商量。”
吴婶低头看了看针线，又抬头看她，“你这是打什么算盘？”
“没算盘。”李秀芬声音平，“都是邻居，日子长着呢。我不想争，也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占便宜。”
吴婶沉默了一会儿，伸手端起碗。汤汁映着阳光，浮着几点油星。
她吹了口气，咬了一口。
李秀芬转身回厨房时，赵大妈正站在门口等她。
“你这招高。”赵大妈压低声音，“一碗饺子换一个理字，值。”
“我没想那么多。”李秀芬重新和面，“就是觉得，光吵没用。定个规矩，以后清静。”
“可光靠嘴说不行。”赵大妈走进来，“得立个章程。我看这样，下午就把人叫齐，把时间表排出来。你是发起人，你来说。”
李秀芬揉着面团，点点头。
下午三点，赵大妈扯着嗓子喊：“都出来一下！开会啦！”
孙桂香抱着小强坐到门墩上，吴婶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抹布。周建国不在，王霞倒夜班刚醒，披着棉袄出来听了两句又回去躺下。
赵大妈站中间，“今天叫大家来，就为一件事——厨房怎么用。秀芬提了个主意，排班制。谁赞成谁反对，都说话。”
孙桂香小声说：“我……我觉得挺好。”
吴婶坐在角落，没抬头，“随你们吧，反正我也不争。”
赵大妈瞪她一眼，“你不争？早上嗓门最大的是谁？”
吴婶翻了个白眼，“我现在同意还不行？”
李秀芬拿出一张纸，“我已经写了初稿。每户每天一个时段，早上六点半到七点归赵大妈，她要做早点；七点到七点半孙姐，给孩子热奶；七点半之后空半小时留应急……”
她一条条念下去，有人点头，有人记时间。
吴婶听到自己的名字，“我八点十五到八点半？就这点时间？”
“您平时上班九点出门，够用了。”李秀芬说，“要是哪天特殊情况，提前说一声，大家调一下就行。”
吴婶哼了一声，“听着倒像回事。”
“还有。”李秀芬继续说，“值日轮流来，谁用完灶台谁扫地、擦灶眼、倒炉灰。本子放厨房门口，签到就行。”
赵大妈拍板：“就这么定了！明天开始执行。谁要是赖账，全院都知道。”
散会后，李秀芬回到厨房继续包饺子。剩下的面皮还有一小摞，她擀平了切成条，准备做点汤面。
孙桂香蹲在门口帮她择菜，“吴婶刚才……吃了饺子？”
“嗯。”李秀芬把馅料拌匀，“还说了句‘馅里少放点盐’。”
孙桂香忍不住笑，“她也就敢跟您提意见了。”
“提得好。”李秀芬也笑了，“下次改进。”
天快黑时，最后一锅饺子下了锅。她特意多煮了几只，装在搪瓷缸里，让乐乐送去给郑老爷子。
孩子回来时举着空缸，“爷爷说好吃，让我谢谢妈妈。”
李秀芬正收拾案板，听见这话，手停了一下。
赵大妈嗑完瓜子起身，“明天轮到我家用灶，我得起早。你这儿弄完了叫我一声，我去刷锅。”
“您先去忙。”李秀芬擦净刀面，“我还剩点菜，再做个咸菜丝明天配粥。”
她把萝卜切成细丝，撒盐腌上，又加了一勺自家酿的酱汁。味道一出来，隔壁窗子吱呀一声推开。
吴婶探出头，“这味儿……是你做的那种脆萝卜？”
李秀芬抬头，“是。要不待会儿给您送点？”
吴婶愣了两秒，“……不用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