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哆嗦着挪向楼梯方向，仿佛远离那扇死亡之门就能获得一丝喘息。
叶启灵会意，纤细的手指在腰间天蓝色丝带上轻轻一拂，一丝微不可察的土黄色光华悄无声息地渗入门框与门槛的缝隙。
如同无形的封印，将这间充斥着死亡气息的房间暂时隔绝。
这并非强力结界，却足以让任何未经允许的触碰都留下清晰的灵力扰动痕迹。
赵有财还想争辩什么，嘴唇翕动，却被苏明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压了回去。
他肥胖的身体抖了抖，狠狠瞪了一眼王震，又畏惧地瞥了瞥那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的房门，最终在子无双清冷目光的注视下，心不甘情不愿地、一步三回头地挪向自己的房间。
王震沉默地最后看了一眼屋内，锐利的目光在李墨的尸体和凌乱的地面上停留了一瞬，也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在昏暗的走廊灯下显得格外警惕而孤直。
走廊重归死寂，只剩下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轰鸣，以及门内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腐败气味。
苏明、叶启灵、子无双三人并未立刻离开。
苏明转身，重新踏入李墨的房间，叶启灵和子无双紧随其后。
门在身后被叶启灵以灵力虚掩，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此人名李墨，落第秀才，家道中落，身染沉疴，欲往州府投亲。”
子无双的声音在狭小、压抑的空间里响起，清冷如冰玉相击。
他方才下楼时已悄然向老掌柜询问过基本信息。
苏明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染血的遗书上。
他没有急于触碰其他物品，而是将遗书小心地摊开在相对干净的一小块炕沿上。
叶启灵上前一步，指尖轻点腰间丝带，一点细微如尘的金色光点自丝带上飘落，悬停在遗书上方寸许，无声旋转。
柔和的金芒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扫过纸面。
“书写工具是普通炭条，”
叶启灵专注地凝视着那点金芒，低声道。
“驿站火塘旁随处可见。墨迹渗透深度和分布......大部分符合濒死虚弱状态下的书写特征，运笔滞涩无力，炭粉附着不均，断断续续！”
她的指尖引导着金芒，停留在“赵扒皮”、“贪我祖传玉佩”、“下毒”等关键指认的字迹上。
“但这里！”
金芒在几个词汇上方微微颤动，亮度略有增强。
“炭粉有轻微的‘堆积’现象，笔画边缘存在极其细微的‘二次描画’痕迹。力道......比前后文要突兀一丝，虽然竭力模仿颤抖虚弱，但笔锋落点与提转处，有一丁点不自然的刻意顿挫！”
苏明眼神微凝：
“也就是说，指认赵有财的关键部分，可能被添加或强化过？”
“可能性很大！”
叶启灵点头。
“书写者当时确实处于极度痛苦或虚弱中，但这些指控性词汇，像是......被另一个人，或者书写者本人在意识模糊时被外力引导着，用力刻写上去的。很隐蔽，若非金灵珠对物质结构极其细微变化的感应，几乎无法察觉！”
子无双也凑近观察，玉笛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他并未吹奏，只是将笛孔凑近遗书纸张边缘被汗血浸湿的部位，极其轻微地嗅闻了一下。
他的眉头微蹙：
“除了血腥、药味、汗味，还有一丝......极淡的甜腥气，混杂着一种类似烈酒的辛辣余韵。很淡，几乎被掩盖！”
苏明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遗书边缘的湿痕，凑近鼻尖。
那丝被叶启灵金芒指出的异常气息，在子无双的提醒下，被他的感知刻意捕捉放大。
果然！
一丝若有若无、甜腻中带着辛辣刺激的气息，如同潜伏在血腥下的毒蛇信子。
几乎同时，他玄衣袖口靠近手腕内侧的一道隐秘符文，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幽光比之前感应时稍亮了一丝，传递来一丝极轻微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灵力波动——
这气息蕴含微毒！
“启灵，土灵珠！”
苏明沉声道。
叶启灵会意，指尖在丝带上轻轻一划，一枚散发着温润、厚重土黄色光晕的灵珠出现在她掌心。
她将灵珠虚悬于遗书湿痕上方。
土黄色的光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缓缓笼罩那一小片区域。
片刻，光晕中浮现出极其细微、几乎肉眼难辨的彩色光尘，如同被惊扰的微缩星云。
“是‘血蝎藤’和‘醉心花’混合淬炼的汁液残留！”
叶启灵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此物性烈且诡，微量即可刺激脏腑血脉，引动旧疾，加剧痛苦。若遇体内已潜伏的特定毒素或病灶......便如同火种投入油锅，能瞬间引发剧烈反应，甚至......猝死！而且此物极不稳定，暴露于空气后，会迅速挥发消散，残留极少！”
苏明眼神锐利如刀：
“也就是说，这遗书本身，就是一道催命符？李墨在书写时，或者书写后不久，吸入或沾染了这残留在纸上的毒引，与他体内早已存在的某种东西（很可能是慢性毒药或沉疴）产生剧烈反应，加速了他的死亡？”
“极有可能！”
叶启灵肯定道。
“这解释了为何他遗书未写完便气绝，也解释了死亡时为何表情如此痛苦扭曲。这毒引......才是真正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慢性毒药？”
子无双看向炕边摔碎的药碗。
“那碗药？”
三人目光同时投向地上碎裂的粗陶药碗和泼洒的药汁。
叶启灵蹲下身，土灵珠的光芒扫过药汁和碎片。
片刻后，她摇头：
“药汁残渣成分驳杂，主要是些温补、止咳的普通药材，药性平和。虽有几种药材长期服用可能对脏腑有缓慢负担，但......并未检测到明显的、能直接导致如此暴毙的烈性毒物残留。至少，这碗药本身，不是直接死因！”
线索似乎陷入僵局。
遗书是关键物证，却也是杀人工具的一部分。
它指向赵有财，但关键部分字迹存疑。
李墨体内应有慢性毒药或沉疴，但药碗无问题。
那致命的“毒引”又来自何处？
苏明走到翻倒的书箱旁。
藤条编织的箱子很旧，里面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和几本纸张泛黄、边缘卷起的旧书，并无贵重物品。
衣物和书籍散落一地，位置看似随意，但苏明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一丝不协调。
“看这里！”
他用脚尖虚点书箱翻倒的位置，又指向李墨尸体垂落的手。
“书箱翻倒的方向，是向外侧倾倒。若李墨临死前因痛苦挣扎而撞翻书箱，他倒地的位置或手臂伸展方向，应更靠近箱子。但他尸体在炕上，手垂落的位置离翻倒的书箱足有三尺远。书箱更像是......被人从外侧用力掀翻的。”
叶启灵和子无双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房间的“凌乱”，似乎刻意营造的成分更多。
“还有！”
子无双走到门后，目光落在地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掉落了一小块干涸的、深褐色的泥点，形状不规则。
“这泥点颜色很深，质地粘稠，不像是今日暴雨带入的新泥。倒像是......鞋底刮落的陈泥，被人不经意踩碎了一角。”
苏明蹲下，仔细查看那泥点。
确实，与驿站大堂和走廊地面的泥泞不同，这块泥点更干硬，颜色更深沉，带着一种......
山林深处的腐殖土气息。他目光扫过李墨床下那双沾着新鲜泥浆的破旧布鞋，又看向门口。
“昨夜，或者更早之前，有人带着这种特殊的泥土进入过这个房间，并且可能不小心在门后留下了痕迹。”
苏明得出结论。
就在这时，一直凝神感知的子无双，忽然侧耳，玉笛在指尖轻轻一转，发出极其细微、几不可闻的嗡鸣。
他清冷的眼眸望向门外走廊的方向，低声道：
“赵有财的房间......有动静。压抑的喘息，还有......细微的翻找声，很急促！”
苏明眼神一凛。
封锁令刚下，赵有财在房间里翻找什么？
是心虚，还是......
在寻找遗书上提到的那块“祖传玉佩”？
“走！”
苏明当机立断。三人迅速退出李墨房间，叶启灵指尖微动，那无形的灵力印记再次封住房门。
走廊里依旧昏暗，只有尽头老掌柜蜷缩在楼梯口的身影。
赵有财的房门紧闭着。
苏明径直走到赵有财门前，抬手，指节在门板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异常清晰。
门内的翻找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数息，才传来赵有财强作镇定却难掩颤抖的声音：
“谁...谁啊？”
“苏明！”
门外传来低沉平静的回答。
又是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门栓被拉动的声音响起，门被拉开一条缝隙。
赵有财那张惊魂未定的胖脸露了出来，油光满面，眼神闪烁不定，呼吸还有些急促：
“苏...苏公子？有...有何事？不是说天亮前......”
“赵老板似乎很忙？”
苏明的目光越过他，扫向屋内。
房间同样简陋，一张土炕，一张破桌。
桌上放着他的行囊，一个包裹被匆忙打开，露出里面的衣物和一些账本，地上似乎还掉落了几枚铜钱。
“没...没有！”
赵有财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门缝，语气急促。
“就是...就是心里不踏实，睡不着，看看...看看东西少了没...这驿站死...死了人，谁知道安不安全...”
“哦？”
苏明声音听不出情绪。
“赵老板是担心自己的财物，还是担心......遗书上提到的那块玉佩？”
“玉佩？！”
赵有财像是被踩了尾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怒。
“什么玉佩！那穷酸鬼胡说八道！我赵有财行商多年，什么宝贝没见过？会贪他那块破玉佩？他那是污蔑！死人的疯话！”
他的反应过于激烈，肥胖的手再次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鼓囊囊的位置，眼神躲闪。
苏明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人心。
“赵老板还是早些安歇为好。若真无他事，莫要再惊扰他人。”
说完，他不再理会赵有财，转身走向楼梯口。
叶启灵和子无双也冷冷瞥了赵有财一眼，跟着苏明下楼。
赵有财看着三人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猛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脸上惊惧交加，眼神变幻不定。
他低头看着自己捂着胸口的手，犹豫挣扎了片刻，终于颤抖着将手伸进怀里，摸索着......
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又像是要将其掏出来，最终，还是死死按住了。
楼下大堂，火塘里的火早已熄灭，只剩一点暗红的余烬，在潮湿的空气中苟延残喘。
老掌柜蜷缩在一张条凳上打盹。
苏明三人并未惊动他，在离火塘稍远的一张方桌旁坐下。
油灯被重新点燃，昏黄的光晕只照亮方寸之地，将三人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随着灯焰的跳动而摇曳不定。
“遗书是关键，但也是陷阱！”
苏明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大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指认赵有财的部分被刻意强化，上面还涂有能引动李墨体内隐患的毒引。这绝非李墨一人所为。有人利用了他的濒死状态，甚至可能操控了他的手，写下这封指向明确的‘证词’！”
“慢性毒药是关键一环！”
叶启灵接口道。
“李墨的‘痨病’恶化，恐怕并非全是病。毒引需要引子才能爆发。
若找不到慢性毒药的来源，就无法确定下毒的时机和方式，也就难以锁定真凶。那碗药没有问题，毒......可能下在别处，或者，是长期、缓慢地投毒。”
“赵有财的反应很可疑！”
子无双清冷的声线带着洞悉。
“他对玉佩的反应过度激烈，且下意识护住胸口，那里很可能藏着东西。他刚才在房间翻找，未必是找玉佩，也可能是在确认玉佩是否还在，或者......想转移？但他最终没拿出来。”
“还有门后那块特殊的泥土！”
苏明补充。
“那不是驿站的泥。说明有外人，或者说，带着特定环境痕迹的人，在李墨死前或死后进入过那个房间。老掌柜？王震？还是......我们没注意到的其他人？”
“王震昨夜听到了‘动静’。”
叶启灵回忆着王震的话。
“他当时没有细说，但显然有所指。是争执声？还是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