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港隐秘码头的风,带着海水的咸涩与岸上尘土的沉闷,吹不散众人心头的冰寒。
瑞王遇刺昏迷、安郡王暂摄朝政、矛头直指太平茶舍——这接连而来的消息,如同三重巨浪,将刚刚脱离流珠岛险境的四人,瞬间拍入了另一片更加凶险、更加诡谲的怒海。
“殿下……怎会如此?!”
郭大釜须发皆张,一拳砸在旁边的货箱上,木屑纷飞。
瑞王是他们此次海外之行最坚实的后盾,更是朝中对抗暗香阁及其背后势力的希望所在。
陆九娘脸色煞白,指尖微微颤抖,并非恐惧,而是极致的愤怒与担忧。她与瑞王虽无深交,但深知其对茶道的尊重与对江山社稷的责任心。
穆影握紧了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杀意凛然。宫廷倾轧,阴谋暗算,竟比那海外邪教的明刀明枪更令人心寒。
赵令渊立于众人之前,海风吹动他略显破损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脸上不见喜怒,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风暴在凝聚,又似有寒冰在凝结。那缕新生的肃杀白金茶意,在他心田间无声流转,与平和的碧色茶息形成一种危险的平衡。
“安郡王……动作好快。”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冷意,“我们毁其海外根基,他便立刻在朝中发难,断我们臂膀,反咬一口。看来,流珠岛与汴京城之间的联系,比我们想象的更为紧密迅捷。”
他目光扫过接应人员带来的、盖着安郡王临时印信的缉捕文书影本,上面罗织的“勾结海外邪教、图谋不轨”等罪名,字字诛心。
“先生,如今我们……”陆九娘看向赵令渊,此刻,他已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赵令渊略一沉吟,决断立下:“即刻返京!兵分两路!”
他看向陈舵:“陈把总,这些获救的劳工,皆是重要人证,需妥善安置保护,绝不可落入安郡王之手。此事交由你负责,寻一处绝对安全之地隐匿,待京城局势明朗。”
陈舵抱拳,沉声道:“先生放心!人在证在!”
接着,赵令渊对郭大釜、陆九娘、穆影道:“我们四人,轻装简从,日夜兼程,速返汴京!首要之事,确认瑞王安危,设法救治!其次,揭露安郡王与流珠邪教勾结之实,扭转乾坤!”
“可京城如今必是龙潭虎穴,安郡王定然布下天罗地网!”郭大釜担忧道。
赵令渊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正因为是龙潭虎穴,才要闯一闯。他在明,我们在暗。况且——”他顿了顿,感受着体内那蠢蠢欲动的白金茶意,“我们也并非没有底牌。”
计议已定,毫不拖延。陈舵带着劳工与部分船员迅速隐匿。赵令渊四人则换上寻常客商服饰,弃船登岸,租用快马,沿着官道,风驰电掣般向汴京赶去。
一路之上,气氛明显不同往日。
通往京师的要道关卡,盘查变得异常严格,尤其是对携带茶叶、或是形迹可疑之人,更是反复诘问。沿途茶肆酒馆间,关于“海外邪茶”、“瑞王遇刺”、“太平茶舍涉妖”的流言蜚语已然传开,人心惶惶。
四人凭借高超的修为与应变,有惊无险地穿过层层关卡。越是靠近汴京,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便越是强烈。
数日后,风尘仆仆的四人,终于在暮色四合之时,抵达了汴京郊外。他们没有直接入城,而是绕到城西,远远眺望太平茶舍。
昔日清幽的茶舍,此刻竟被一队盔明甲亮的禁军围得水泄不通!门口贴着封条,隐约可见院内那株太平茶树依旧挺立,星辉却被一股无形的压抑氛围所笼罩,光芒黯淡。
“他们果然动手了!”穆影咬牙道。
“看来,安郡王是打算将我们所有的根基连根拔起。”陆九娘面色凝重。
赵令渊沉默地看着被查封的茶舍,眼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有一丝冰冷的了然。他早已料到会有此一着。
“茶舍被封,无关紧要。关键在于人,在于证据,在于……殿下。”赵令渊收回目光,“我们先设法潜入城内,联系可靠之人,探明瑞王府情况。”
凭借着对汴京城的熟悉与高超的身手,四人趁着夜色,如同鬼魅般避开了巡逻的兵丁,从一处年久失修的排水暗渠潜入了城内。
汴京城内,看似繁华依旧,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夜市虽开,但行人神色匆匆,议论之声也压低了许多。偶尔有身着安郡王府服饰的侍卫骑马驰过,带起一阵肃杀之风。
四人不敢停留,按照预先约定的紧急联络方式,找到了瑞王府一位潜伏在外的暗卫首领。那暗卫首领见到赵令渊等人,如同见到了救星,立刻将他们引入一处极其隐秘的安全屋。
“殿下情况如何?”刚一落座,赵令渊便直接问道。
暗卫首领面色悲愤:“殿下三日前在从宫中返回王府的路上,遭遇不明身份的死士伏击!对方手段狠辣,用的是一种极其古怪的、带有腐蚀性的剧毒暗器!殿下虽被贴身护卫拼死救回,但身中数镖,剧毒攻心,太医署束手无策,只说……只说毒性诡异,非药石能医,全靠殿下根基深厚,勉强吊住一口气,但至今昏迷不醒,气息日渐微弱!”
“是何毒药?可留有样本?”陆九娘急问。
暗卫首领摇头:“那暗器见血即化,融入体内,无法提取。太医署多位太医查验,皆不识此毒,只言其性阴寒歹毒,似能侵蚀生机与神魂。”
侵蚀生机与神魂……赵令渊与陆九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确定——此毒,必然与流珠岛的邪异茶气脱不了干系!安郡王这是要彻底断绝瑞王的生机!
“王府如今情况?”
“已被安郡王以保护为名,派兵‘护卫’,实则软禁!府内之人不得随意出入,连太医诊治也需经过安郡王的人审查!我们与外界的联系几乎被切断!”暗卫首领拳头紧握,“安郡王更是借机在朝中大肆排除异己,提拔亲信,许多忠于殿下的大臣或被贬斥,或被架空!他还下令严查与海外往来,矛头直指先生您的太平茶舍,说您……说您才是勾结邪教、谋害殿下的主谋!”
颠倒黑白,反咬一口!安郡王此举,可谓狠毒至极!
“可有殿下中毒前,接触过什么特殊之物?比如……茶?”赵令渊捕捉到关键。
暗卫首领仔细回想,猛地抬头:“有!遇刺前一日,安郡王曾入宫觐见陛下,随后陛下赏赐了殿下一罐新到的‘玉露凝香’!殿下当时并未饮用,但带回府中后,曾开封查验过!”
玉露凝香!果然又是它!恐怕那毒,并非仅仅在暗器上,更可能潜伏在那罐茶叶之中,通过气息便能产生影响!瑞王查验茶叶时,便已中毒,只是当时未曾发作,待到遇袭,内外交攻,毒性才彻底爆发!
好精密的算计!好狠毒的心肠!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敌人布局之深,手段之辣,远超想象。瑞王性命垂危,自身被污名通缉,太平茶舍被封,朝堂几乎被安郡王掌控……局面可谓恶劣到了极点。
郭大釜焦躁地踱步:“现在怎么办?殿下救不了,咱们也成了过街老鼠!”
陆九娘凝眉沉思,穆影则看向赵令渊,等待着他的决断。
赵令渊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汴京沉寂的夜空。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寂,却又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坚定。
“殿下,必须救。”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安郡王,必须除。”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太医署既无法,那便由我们来救。流珠邪教的毒,便用流珠邪教‘克星’来解。”
“先生是指……太平茶心?”陆九娘若有所悟。
“不止。”赵令渊摊开手掌,一缕微弱却纯粹的白金光芒在他指尖跳跃,散发出净化与肃杀交织的气息,“还有它。守拙前辈的传承,流珠岛的生死淬炼,便是为了应对此刻。那‘玉露’之毒,本质是邪异茶气的极致凝聚与扭曲,寻常手段难解,但以此新生茶意,或可强行净化、斩断!”
他看向暗卫首领:“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接近殿下,并且不受打扰的机会。”
暗卫首领面露难色:“如今王府被重重看守,安郡王的人盯得极紧,想要无声无息潜入,难如登天!而且殿下身边,定然也有他们的人监视……”
“明的不行,便来暗的。硬闯不行,便让他们‘请’我们进去。”赵令渊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安郡王不是想要坐实我们‘勾结邪教、谋害瑞王’的罪名吗?那我们就给他一个‘机会’。”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他要利用安郡王的算计,反将一军,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完成对瑞王的救治,并揭开真相的一角!
“我们需要一些准备。”赵令渊对郭大釜和陆九娘道,“郭兄,你设法弄到一些流珠岛特有的、带有明显邪气的物品,哪怕是沾染了气息的泥土也好。九娘,你与我一同,将状态调整至最佳,尤其是对这新生茶意的掌控。”
他又对穆影和暗卫首领道:“穆影,你负责外围接应与警戒。首领,你设法将我们‘可能藏身之处’的消息,‘不经意’地泄露给安郡王的人知道。”
众人虽不解其全部意图,但出于对赵令渊绝对的信任,立刻领命行事。
夜色更深,汴京城在表面平静下,暗流汹涌。
一场围绕着瑞王性命、朝局走向与茶道正邪的终极博弈,即将在这座古老的帝都悄然展开。
赵令渊立于窗前,指尖的白金茶意无声燃烧,仿佛黎明前最黑暗时刻,悄然点亮的一簇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