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灯明灭,映照着孩童冰冷的小脸,那面容犹带三分稚气,宛如汴京相国寺前卖的面人儿,只是再无生气。赵令渊解下染血外袍,轻轻覆于尸身之上,五指深深抠入青石板缝,鲜血自指间渗出,混着雨水蜿蜒流下,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凄艳的花,他却浑然不觉。破瓢先生颤巍巍自怀中摸出个油纸包,抖出些紫色药粉洒在创口,哑声道:“箭镞淬了‘忘忧散’,走得倒无苦痛……只似睡着一般,也算是那帮天杀的歹人唯一一点‘仁慈’了……”话音未落,巷口忽传来竹杖叩地声,一声声敲在湿滑的石板上,也敲在众人心头,那竹杖声颇有节奏,似是暗合《东京梦华录》中记载的“报晓头陀”的梆子声。
但见莳花叟披麻戴孝,形销骨立,白发散乱,不知何时已悄然现身。他俯身抱起孙儿,枯手轻抚过稚嫩面庞,忽仰天惨笑,笑声凄厉如夜枭:“好个‘饮之忘忧’!三年前雾隐岛妖人夜袭茶村,掳走吾儿夫妇,逼老夫调制毒茶。老夫宁舍骨肉不从,谁知他们竟寻到这孩子……假借收养之名,实则充作人质!”他从孩童襟内取出枚银锁片,那锁片是典型的北宋“长命锁”样式,錾刻着缠枝牡丹纹,已被摩挲得光滑如玉,背面刻着行小字:“孙儿周茶奴,生于熙宁三年贡茶入京时”。锁片下还缀着个小铃铛,随风轻响,似在诉说无尽悲凉。
林素问泣不成声,忽忆起前事,颤声道:“原来老人家以‘莳花’为号,实是暗指‘制茶’!那日您在花圃中修剪的并非寻常花草,而是茶枝!”莳花叟颔首,自袖中抖出卷泛黄茶谱,纸页脆薄如蝉翼,边角多有破损,却是用上好的澄心堂纸所制:“此乃雾隐岛所求之《星槎焙茶秘要》。其上载有以星槎晶石淬炼茶菁之法,饮者心神尽丧,唯施术者之命是从。”赵令渊翻看数页,但见图文并茂,详细记载各种邪异茶方,忽见其中夹着张宰相府拜帖,泥金笺上字迹工整,日期恰在茶案爆发前月!帖上熏着淡淡茶香,与那“忘忧茶”气味一般无二,帖末还钤着一方“中书门下之印”的朱泥官印。
忽闻蹄声如雷,赵崇宪率亲兵折返,个个身着禁军标准的绢甲,外罩绯色战袍,正是北宋官兵的典型装束。赵崇宪面色铁青如生铁:“曹汝贞那厮坠河遁了!然搜其座船,得此物——”递上只鎏金铜匣,匣身雕着缠枝莲纹,工艺精湛,乃是典型的宣和年间宫廷造办处风格,绝非民间之物。启之异香扑鼻,内里锦衬上盛满碧色茶丸,丸心皆嵌细小鸟骨,森白刺目。匣底阴刻铭文:“御贡·政事堂特用”,字迹工整,显是官制,旁边还刻着一个小小的“尚药局”监造字样。
“竟是直供宰相的毒茶!”众皆骇然。赵崇宪压低声音,须发皆张:“更蹊跷的是,京师刚传来八百里加急——官家已半月未临朝,奏折皆由宰相代批。宫中御医悄悄递话,说官家近来只饮闽贡新茶,饮后神情恍惚,常对空自语……似是与无形之人对谈,有时竟能说出星槎符文之语!”他说话时,腰间佩戴的鱼袋轻轻晃动,那是三品以上官员才有的殊荣。
正说时,阮流珠裹伤趋近,肩头纱衣渗出血迹,她却浑若未觉。她自香车暗格深处又取出卷帛书,帛色微黄,显是年代久远:“此乃妾身冒死自宰相书房摹拓的星槎残图。”展看竟是一幅精密海图,标注处非但包括明州荒湾,更延至渤海深处某无名岛。图侧朱笔批注:“东海玉髓,可补全阵”,墨迹犹新,似是近日所书。图上还绘有奇异仪轨,七处星位恰与沿海星槎残骸分布吻合,图角还绘着个小小的“浑天仪”图案,正是北宋司天监的标识。
林素问腕间玉蝉忽发出急促嗡鸣,震得她手腕发麻。她凝视图上星槎符号,脑中灵光乍现,脱口道:“我明白了!雾隐岛并非要单纯复现星槎秘术——他们是想以毒茶控制君臣,再借大宋举国之力,寻齐散落沿海的星槎核心‘玉髓’,启动某种惊天法阵!”她指尖划过海图上的七处标记,“这些星位暗合北斗,若是同时发动……”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武经总要》中记载的“七星阵图”,不禁打了个寒颤。
莳花叟猛地拄杖,杖头击地铿然作响:“莫非是《秘要》末章所载‘七曜迷心阵’?需以七处星槎遗骸为基,玉髓为引,一旦成型,可惑乱天下人心!当年天竺高僧曾言,此阵若成,万里之内皆成行尸走肉!”众人闻言汗毛倒竖。若真如此,毒茶案不过是个开端!这时远处传来报晓钟声,正是北宋城市特有的“晨钟暮鼓”制度中的晨钟,提醒着人们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忽有快马奔至,马蹄在青石板上溅起串串火星。使者滚鞍下马,呈上急报:渤海郡王奏称,蓬莱外海现“鬼船”,船影如山却无帆无桨,所过之处鱼群尽死,渔人谓之“阎罗船”。附呈的焦黑海藻样本中,赫然掺着星槎金属碎屑!在日光下泛着诡谲蓝光,与明州所见一般无二。那急报用的正是北宋官方标准的“驿传文书”,封口处还粘着三根鸡毛,表示“万分紧急”。
赵崇宪当即决断,挥剑斩断身旁树枝:“令渊速携证据返京面圣!老夫调水师封锁海道,便是拼了这项上人头,也要……”话未竟,忽咳出黑血,手中茶盏落地粉碎——方才议事后所饮的“提神参茶”,竟是掺了慢毒!茶渍在地面滋滋作响,泛起白沫,显是剧毒无比。那茶盏是典型的建窑兔毫盏,本是士大夫斗茶时的珍品,此刻却成了送命的凶器。
阮流珠急拔银簪试毒,簪头顿乌:“是‘迦楼罗烬’混了南海相思子!好歹毒的手段!”赵令渊急取莳花叟药丹化水灌下,赵崇宪方缓过气,切齿道:“府中厨役必被渗透……尔等速离明州,此地已成虎穴!”言毕又吐出口黑血,面如金纸,幸得亲兵搀扶方能站立。这时可以注意到那些亲兵佩戴的腰牌都是标准的北宋禁军制式,上面刻着“殿前司”字样。
当下兵分两路:莳花叟与破瓢先生携茶奴尸身隐入民间,继续追查毒茶流向;赵令渊等人假扮丧葬队伍,将证据藏于棺椁夹层,趁夜出城。阮流珠竟娴熟操起哀乐,唢呐凄厉吹破长夜,调子却是闽南哭丧调《送魂归》,闻者无不落泪。那唢呐声时而高亢如鹤唳,时而低沉如呜咽,在夜空中传得极远。送葬队伍完全按照北宋民间丧葬习俗,前头有人撒纸钱,后面跟着披麻戴孝的“孝子”,还有专门雇来的“哭丧人”,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仿佛真是一支出殡的队伍。
至漕运码头,忽见官兵严查往来船只,火把通明如昼。一绿袍文官正朗声道:“奉宰相钧旨,严缉私茶!凡可疑之物,一律开箱验看!”竟是新科状元、宰相侄婿秦晏之!赵令渊暗惊:此君素以清流自居,往日诗会中曾痛陈茶政之弊,怎的也卷入漩涡?注意到秦晏之身穿的正是北宋文官标准的绿色公服,腰佩银鱼袋,头戴直角幞头,完全是一副朝廷命官的打扮。
棺椁经查时,兵士欲开棺验看,秦晏之忽以茶盏叩击棺盖,吟道:“世间至苦凤凰单丛,至甘亦是凤凰单丛。”林素问闻言,自孝帷中低声接:“不知大人品的是歙州方氏茶,还是建州龙团?”秦晏之眸光微动,挥手放行,指尖在棺盖上轻叩三下,旋即转身厉声催促其他船只,似是不愿多生事端。这时可以看到码头上的漕运船只都挂着北宋特有的“漕运旗号”,船上堆着的多是江南来的粮米和丝绸,展现着北宋漕运的繁忙景象。
登舟后,阮流珠方道出玄机,抹去额间冷汗:“此乃谏官暗号。秦大人实是暗中查案,方才试探。凤凰单丛暗指忠奸难辨,歙州方氏指方御史,建州龙团则喻宰相一党。”她取出枚蜡丸,乃秦晏之袖中滑入棺椁的。捏开现出血书:“官家危殆,速救!禁中茶库地底有密室。”字迹潦草,显是仓促写成,背面还沾着些许茶末,那茶末竟是珍贵的“龙凤团茶”的碎屑,非皇室贵族不得享用。
航船北行,渐离明州。夜色中忽见海上浮光点点,似有巨物潜行。雾隐岛黑船竟如鬼魅尾随!船头鸟首像在月光下泛着幽光,那独目汉子立于船首,远远望来,目光阴冷如毒蛇。赵令渊伫立船尾,任海风扑面。怀中晶石碎屑忽发烫,遥应远方黑暗——第五卷迷雾将散,而更深重的第六卷阴谋,正似这暗潮汹涌的东海般,无声漫卷而来……这时可以看到船上悬挂的“神舟”旗帜,那是北宋海船特有的标识,象征着这个时代中国先进的造船技术和航海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