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的“童声学堂”开了半月,院子里的木板课桌被磨得发亮,却也添了不少新痕迹:有西域孩子用小刀刻的骆驼,有中原孩子画的小狗,还有个混血娃娃在桌角刻了个“一半圆一半方”的印记,说“像我阿娘和阿爷”。
这天一早,萨珊的小儿子哈桑就闹了别扭。他攥着波斯馕不肯松手,盯着同桌小胖手里的肉包直皱眉:“你这包子里有葱,臭!”小胖立刻把肉包往怀里一藏:“你这馕没味道,才不好吃!”两人你瞪我我瞪你,差点把木板掀翻。
小石头正拿着画笔发愁,古丽雅恰好送来新做的点心。她把一块“胡汉合璧”的糕点掰开——外皮是中原的酥皮,内馅是西域的葡萄干泥:“哈桑尝尝这个,有你爱吃的葡萄;小胖也试试,这酥皮和你家包子皮一样香。”
两个孩子犹豫着咬了一口,眼睛同时亮了。哈桑含糊地说:“比馕甜……”小胖也点头:“比包子软……”古丽雅笑着把糕点往中间推了推:“好吃吧?就像你们俩,一个爱吃馕,一个爱吃包子,凑在一起才热闹呀。”
角落里,阿岩正对着算经发呆。吏部尚书的小孙女李清递过一块枣干:“这个甜,你尝尝。”阿岩摇摇头,从布袋里掏出颗西域的巴旦木:“这个,给你。”李清接过来,学着他的样子剥壳,果仁的香味让她眼睛一亮:“比核桃香!”阿岩的脸悄悄红了,指着算经上的字:“这个,我教你用沙盘算,很快。”
日子一天天过,学堂里的“小摩擦”渐渐变成了“小默契”。哈桑学会了用汉话数“一、二、三”,却总把“四”说成波斯语的“?ahār”,小胖就跟着他学,两人数到“四”时总要一起笑;李清教大家唱中原的童谣,哈桑就哼波斯的摇篮曲,虽然听不懂词,孩子们却跟着调子晃脑袋。
有天傍晚,小石头让大家画“最开心的事”。哈桑画了幅“小胖教我踢毽子”,毽子上的羽毛画成了波斯头巾的花纹;李清画的是“阿岩帮我背书包”,书包上绣着西域的藤蔓;最瘦小的混血女孩画了张“大家分吃一块糕”,糕上既有中原的桂花,又有西域的蜂蜜。
这些画被林晚意看见了,她特意让人裱起来,挂在鸿胪寺的走廊里。有老臣见了皱眉:“孩童涂鸦,成何体统?”林晚意却指着画说:“这才是真正的‘天下图’啊。您看,他们从没想过‘你是胡我是汉’,只知道‘你有糖我有糕,分着吃才甜’。”
消息传到市井,张婶给哈桑做了双新虎头鞋,特意在鞋帮绣了朵波斯小花;波斯商人的妻子给李清缝了个香囊,里面装着中原的艾草。连太原王氏的老仆路过学堂时,都忍不住停下脚,看孩子们围着阿岩的沙盘拍手,眼里的冰霜悄悄化了些。
月末的学堂聚会上,孩子们排着队唱歌。先用汉话唱“长安的月亮圆”,再用波斯语唱“波斯的星星亮”,最后一起喊:“月亮星星在一起,我们也是!”声音稚嫩,却像一串小石子投进水里,在每个人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小石头把这些瞬间都画进了画册,最后一页留白,只写了句:“日子还长,我们慢慢画。”他知道,这些混血的孩童,这些混着不同语言的笑声,就像初春的嫩芽,看着柔弱,却能顶开坚硬的土,把“同心”的根,扎得更深更稳。
而远处的朝堂上,关于“互派学子”的争论还在继续。但谁也没注意到,当孩子们的歌声飘进太极殿时,萧彻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在奏折上批下了两个字:“准了。”
鸿胪寺的朱漆大门前,停着三辆装饰一新的马车。车身上挂着的绸带一半是中原的正红,一半是西域的靛蓝,在春风里轻轻摆动,像两条系在一起的飘带。
今日是“互派学子”启程的日子。阿木背着半箱算学书,站在第一辆马车旁,指尖反复摩挲着林晚意赠的《万国算经》——书里夹着张纸条,写着“算理无国界,心亦然”。他要去波斯的天文台,学习他们的星象计算法。
古丽雅的绣篮里装着中原的丝线和西域的织锦图谱,她要随东瀛遣唐使的船队南下,去学那“能染出晚霞色”的苏木染技法。临行前,她给每个同窗都绣了个小信物:给阿木的是枚算珠形状的香囊,给小石头的是片胡杨叶子绣片,给李清的则是朵融合了中原与东瀛风格的樱花。
小石头最是兴奋,背着画夹围着驼队转来转去。他要跟着西域商队走陆路,去画真正的胡杨林、沙漠里的绿洲,还有传说中“会唱歌的沙丘”。阿岩把自己磨得最光滑的沙盘塞进他怀里:“路上算路程用,比纸笔方便。”
送别的人里,有中原的父母,也有西域的长辈。萨珊抱着哈桑,指着阿木的马车说:“看到没?等你长大,也去中原学本事,把波斯的好东西带过去,把中原的好东西带回来。”哈桑似懂非懂,却用力点头,手里还攥着小胖塞给他的毽子。
李清拉着阿岩的衣袖,把一本抄录着中原童谣的册子递给他:“你要记得学汉话,我也会学西域的字,等你回来,我们比谁认得快。”阿岩红着脸,从布袋里掏出颗最大的巴旦木:“这个,给你留着。”
林晚意站在高台上,看着孩子们登车。她想起博览会时,古丽雅说“同心花要大家一起绣才好看”,此刻忽然明白,互派学子就像给这朵花传粉的风,让不同的种子在对方的土地上扎根,开出新的花。
“路上小心,我们在长安等你们回来。”萧彻的声音温和却有力,他给每个学子都赠了面小小的铜牌,牌上刻着“天下同心”四个字,背面是各自的名字。
驼铃响起,马车缓缓启动。阿木从车窗探出头,挥着手里的对照尺;古丽雅掀起车帘,展示着新绣的同心结;小石头干脆爬上驼峰,举着画夹大喊:“我会把西域画下来给你们看!”
孩子们的身影渐渐远去,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和驼铃声。哈桑忽然挣脱萨珊的怀抱,追着马车跑了几步,用刚学会的汉话喊:“早——回——来!”
消息传到太原王氏府邸,王敬之正看着孙子临摹的算经。那孩子的字里,竟不知不觉掺了几分西域沙盘字的圆润。老仆进来禀报:“老爷,听说学子们都出发了,市井里都在说……这是好事。”
王敬之沉默了许久,拿起孙子的临摹本,指尖在“同”字上顿了顿。他想起年少时,也曾听西域商人说过“天山的雪水和长安的泉水,喝起来都是甜的”,只是后来,被“华夷之辨”的执念蒙了心。
三个月后,阿木从波斯寄回第一封信,信里画着波斯的算盘,旁边用汉话标注着“比中原算盘多两颗算珠,可算到千位”;古丽雅的信里夹着片苏木染的红布,颜色像极了长安的晚霞,她说“东瀛的绣娘想学中原的盘金绣,我教她们,她们也教我用贝壳磨粉画花样”;小石头的信最厚,画满了西域的胡杨、骆驼和笑脸,最后一页写着“这里的孩子也爱踢毽子,我教他们,他们教我骑骆驼”。
这些信被抄录下来,贴在西市的布告栏上,引来无数人驻足。张婶看着古丽雅的信抹眼泪:“这丫头,真把本事学到手了。”波斯商人捧着阿木的信,用生硬的汉话说:“好!好!”
而学堂里,哈桑已经能流利地数到“十”,小胖也会用波斯语说“你好”。他们常常趴在沙盘旁,听阿岩讲西域的故事,想象着阿木、古丽雅和小石头此刻正在做什么。
春风又吹过长安的街道,鸿胪寺的廊下,新的画作正在裱糊——那是小石头托商队带回的“西域孩童图”,画里的孩子举着中原的风筝,笑得和长安的娃娃一样甜。
谁也说不清,这跨越山海的约定会结出怎样的果。但每个人都知道,当车轮碾过丝路的石子,当船帆扬起跨越沧海的风,那些年轻的脚印,正在把“天下同心”的路,踩得越来越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