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大朝会上,天子以雷霆之势,将“新政推行”定为不容置疑的国策,并以强军为后盾,明确划下了顺昌逆亡的红线。
这股肃杀之气弥漫在京师上空,尤其让那些世代倚仗国家供养、如今却骤然断饷的宗室勋贵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迷茫。
然而,就在这山雨欲来的氛围中,几道经由司礼监悄然发出的谕旨,如同透过乌云的几缕阳光,落在了少数几位宗室勋贵的头上——皇帝召见。
京郊,西山脚下。
一座占地颇广的工坊正沐浴在清晨的秋光中,高大的烟囱虽未冒烟,但坊区内已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和匠人们忙碌的脚步声。
坊门匾额上,是御笔亲题的四个大字——“皇家西山精工分坊”。
然而,它的主人,却并非朝廷衙门,而是成国公朱纯臣的幼子,朱绍烱。
朱绍烱身着半新不旧的棉布直身,站在刚刚落成的第二座高炉前,眉头微蹙地听着掌炉师傅的汇报。
他年不过三十,面容带着几分书卷气,但眉眼间却有了经事后的沉毅。
与许多依旧在府邸中哀叹时运不济、暗中串联抵制新政的宗室子弟不同,
在朝廷断供之初的混乱过后,他几乎是孤注一掷地说服了惶恐的父亲,
变卖部分家传古玩,又凭借成国公府残留的人情,搭上了西山皇家匠作苑的线,
承办了这家主要为军工厂生产燧发枪机括、簧片等精密零件的“分坊”。
“小公爷,不是小人不用心,实在是这‘嵌钢’的火候太难掌握。
十片里能有三四片达到军标,已是不易。废料堆得……”掌炉师傅搓着手,一脸为难。
朱绍烱叹了口气,伸手拿起一片刚刚淬火,还带着余温的击锤簧片,对着光仔细查看其纹理。
“李师傅,我知不易。但西山那边催得紧,卢总督的河南新军,孙督师的漠南标营,都等着这批货。
废料多不怕,工本记在我账上,但质量绝不能松口。陛下……陛下是极看重这些的。”
他说到“陛下”二字时,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敬畏。
就在这时,一名家仆气喘吁吁地跑来,低声道:“小公爷,宫里来人了!是王公公身边的随堂太监,说是传皇上口谕,召您即刻入宫觐见!”
“啪嗒——”朱绍烱手中的簧片掉落在铺着细沙的地面上。
他脸色瞬间一白,心脏猛地揪紧。入宫觐见?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是福是祸?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工坊哪里出了纰漏,被查出了次品?
还是父亲在京中与其他勋贵的往来触怒了陛下?
抑或是……他这“与民争利”的行为,终究被御史参了一本,皇帝要拿他杀鸡儆猴?
“快,更衣!”朱绍烱强自镇定,声音却有些发紧。
他匆匆回到坊内专设的一间净室,换上了一件较为体面的蓝色程子衣,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他看着窗外工坊里忙碌的景象,那些他一点点摸索建立的规章,那些高薪聘请来的匠户,那些日夜不息的火炉……
难道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吗?一种巨大的失落和不甘涌上心头。
与过去坐享其成的空虚相比,这几个月呕心沥血经营工坊的日子,虽然辛苦,却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创造”的充实。他不想失去这一切。
怀着志忑不安的心情,朱绍烱随着内侍走进了巍峨的紫禁城。
乾清宫东暖阁内,秋日的阳光透过明黄的窗纱,变得柔和而温暖。
朱由检并未穿着正式的龙袍,而是一身玄青色常服,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紫檀木圈椅上,手边的小几上放着几份文书和一盏热气袅袅的清茶。
当朱绍烱被引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略显随和的景象。
但他不敢有丝毫怠慢,严格按照礼制叩拜:“臣朱绍烱,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赐座。”朱由检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
在朱绍烱低头行礼的瞬间,他眼中无形的【帝权图谱】已然启动:
【姓名:朱绍烱】
【身份:成国公朱纯臣之子,皇家西山精工分坊主理】
【忠诚度:61(浅绿)】
【特质:【务实肯干】【略有胆识】【敬畏皇权】】
数值是浅绿,61点。
朱由检心中微微点头,比那些还在橙色、黄色区间徘徊的勋贵要强得多。
看来,给予出路的方向是对的。
朱绍烱谢恩后,小心翼翼地坐在内侍搬来的圆凳上,依旧不敢抬头直视天颜。
“朱绍烱,”朱由检开口,直接点明了他的产业,“你那精工分坊,如今燧发枪的击锤簧片,月产多少?合格几何?”
果然问的是这个!
朱绍烱心头一紧,连忙据实回禀,将方才对掌炉师傅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重点强调了合格率不高和钢材质量不稳定的困难,末了请罪道:“臣……臣管理无方,有负陛下信重,浪费工料,恳请陛下治罪。”
他等待着皇帝的斥责,甚至更坏的结局。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并未降临。
朱由检只是沉吟片刻,问道:“朕听闻,你亲自住在坊内,与匠人同食同作,还制定了‘按件计酬、优赏劣罚’的章程?”
朱绍烱一愣,没想到皇帝连这些细节都知道,忙道:“臣……臣以为,唯有亲身参与,方能知其中艰难。赏罚分明,或可激励匠人用心。”
“嗯,此法甚好。比之官营匠作旧制,效率当有提升。”
朱由检肯定了一句,随即转向侍立一旁的王承恩,“王大伴,将研究院前几日呈上的那份关于‘焦炭煅烧去硫’与‘冷拔钢丝’的简要工艺纪要,抄录一份,待会儿让朱绍烱带回去参考。”
王承恩躬身应下。
朱绍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帝非但没有怪罪,反而要将皇家技术研究院的新工艺给他参考?这……这简直是天降甘霖!
“陛……陛下!”
朱绍烱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连忙离座叩首,“臣……臣何德何能,蒙陛下如此厚恩!臣定肝脑涂地,提高工效与品质,以报陛下!”
“起来说话。”
朱由检虚抬了一下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军工乃国之大事,单靠官营,产能终有瓶颈。
尔等宗亲勋贵,若能以此为国分忧,将工坊办好,产出精良器物,便是大功一件。些许技术指引,算不得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鼓励:“好好做。如今火器换装,各地需求极大。
只要你的东西好,不仅西山采购,将来卢象升、孙传庭那里,朕也可让人推荐。
做得好了,朕不吝封赏,一个虚衔的镇国将军,未必不能转为有实权的工坊监理。”
实权!朱绍烱心脏狂跳。
这意味着,他这条路不仅走通了,还可能走得比父祖辈依靠恩荫更高的位置!
过去那种混吃等死的宗室生活,与如今这种被皇帝寄予厚望、掌管实业的感觉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臣……臣叩谢天恩!定不负陛下期望!”
这一次,他的叩首充满了力量与真诚。退出暖阁时,他的脚步虽依旧恭敬,却已没了来时的沉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昂扬斗志。
看着朱绍烱离去时那几乎要挺直的背影,朱由检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
很好,第一个,效果不错。
他目光扫过案头另一份名单,上面还有福王世子、庆成郡王等人的名字。
“下一个,传庆成郡王朱求桂。”他淡淡吩咐道。
对这位“不务正业”的郡王,他另有安排,尤其是关于书局和那即将推行的教育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