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场景,在接下来的数日里,在不同的地点,以不同的规模,反复上演。
有时,是一支数百人的后勤辎重队被击溃,粮草被焚。
有时,是几个落在后面、寻找走散牲畜的小队牧民被猎杀。
有时,甚至是一支上千人的巡逻队,在远离主力的地方,遭到数倍于己的“互市协防军”围攻,损失惨重后才勉强脱身。
曹文诏与孙传庭,一内一外,一正一奇,配合得天衣无缝。
曹文诏像一把精准的匕首,专刺要害;
而贺人龙和“互市协防军”则像一群疯狂的鬣狗,利用数量优势,不断地从庞大的后金军这头巨兽身上撕下一块块血肉。
皇太极试图组织大军围剿。
但每当他的主力骑兵气势汹汹地扑向某股“互市协防军”时,这些滑不留手的家伙总能提前得到消息(归附部落提供了情报),利用对地形的熟悉迅速远遁。
而当主力被调动开时,另一股袭击又必然会在防线的另一端出现。
如果派出的兵力少了,不仅抓不住对方,反而可能被反过来吃掉。
追击?
在这片看似无边无际、实则危机四伏的草原上,追击一支决心避战、且拥有向导和支援的庞大骑兵群,无异于大海捞针,只会让部队更加精疲力尽。
后金军上下,从皇太极到普通甲兵,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愤怒之中。
他们空有强大的野战能力,却像拳头打跳蚤,无处着力。
行军速度被拖得奇慢无比,士气在不断的骚扰和损失中持续低落。
许多被掳掠的汉人百姓,也在混乱中被明军或协防军解救回去,让他们的“战利品”不断缩水。
后金大军的中军,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皇太极面无表情地听着各旗报上来的损失汇总:
仅在草原上,阵亡、失踪的甲兵和跟役超过两千人,
损失的粮草、牲畜难以计数,被解救回去的汉人百姓亦有数千之众……
这还不算那些依附的蒙古部落私下里的抱怨和离心倾向。
更重要的是,他们此番入塞,最主要的战略目标——迫使明廷屈服、获取大量人口物资——几乎完全落空。
除了在初期和一些分散的抄掠中有所斩获外,主力顿兵顺义坚城之下,寸功未立。
最后还在这撤退路上被明军和其驱使的蒙古人像撵狗一样追着咬,损兵折将。
“陛下,”范文程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明军此等战法,前所未见。其不拘泥于一城一地之得失,亦不寻求与我主力决战,
而是以此等无休止的袭扰、消耗为主……其目的,便是要疲敝我军,夺我掠获,损我士气啊!”
皇太极何尝不知?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那个明国小皇帝,不仅守住了京城,挫败了他的攻势,更是在他撤退时,用这种极其恶心又有效的方式,让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颜面尽失。
“孙传庭……曹文诏……还有那些忘恩负义的蒙古部落!”
皇太极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朕,记住你们了!”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每多停留一刻,损失就增加一分,军心就涣散一分。
“传令!”皇太极猛地站起身,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决绝,
“各旗加快速度,抛弃不必要的辎重,轻装北返!断后部队加强警戒,若明军再敢靠近,不惜代价,也要将其击退!”
他必须尽快带着这支伤痕累累、士气低迷的大军,返回沈阳休整。
这一次入塞,他非但没有达成战略目标,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极大地助长了明国的气焰,
也让那些原本就摇摆不定的蒙古部落,更加看清了如今谁才是这片土地上更值得依靠的力量。
耻辱与愤懑,如同毒火,在皇太极心中熊熊燃烧。
他知道,与明国的战争,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残酷的阶段。
与此同时,通往京城的主要官道上,开始出现零零散散、从虏骑魔爪下逃出的百姓。
他们带来了后金军撤退路线、兵力分布等宝贵情报,也带来了虏兵因粮草不继、袭扰不断而军心浮动的消息。
更有一批批由曹文诏部和关外“互市协防军”解救出来的百姓,被妥善安置,他们的归来,本身就是对新政和皇帝威望最有力的宣扬。
紫禁城内,朱由检看着来自前线的捷报和军情汇总,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皇太极终究还是退了。
这一仗,看似凶险,实则自他穿越以来所做的种种布置——整军、革新火器、提拔忠勇将领、稳固内部、经营草原——终于经受住了考验。
顺义守住了,京城稳住了,新军见了血,更重要的是,打破了后金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凝聚了已然涣散的人心。
孙传庭和曹文诏、贺人龙他们在撤退阶段的出色表现,更是将这场胜利的成果扩大到了极致。
接下来,便是收获胜利果实,并将这来之不易的势头,转化为推动帝国前行的更强动力。
北边的威胁暂时缓解,内部的改革,尤其是触及根本利益的那一部分,可以更从容地铺开了。
还有那海上的风,草原的沙,都需要纳入这盘大棋之中。
他提起朱笔,在一份关于奖赏顺义守军的奏章上批了一个“准”字。
又在另一份关于曹文诏部及关外“互市协防军”缴获物资处理的奏章上批示:
“所救百姓妥善安置,所获粮秣部分除了分给百姓外,就地补给各部,余者登记造册,运回京城。
有功将士,论功行赏,协防各部,赐予茶帛,准其优先进贡互市。”
“王承恩。”
“老奴在。”
“传旨内阁,议一议此番有功将士封赏事宜,尤其是顺义、通州守军及曹文诏所部、孙传庭所募协防军,务必从速从优。阵亡将士抚恤,加倍发放,不得有误。”
“再传旨给卢象升,虏骑既退,其所部可酌情分兵,协助地方恢复秩序,清剿可能遗留的虏骑散兵游勇。”
“还有,告诉徐光启,西山匠作苑此番有功,赏!让他把燧发枪量产和火炮改良的条陈,尽快给朕递上来。”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地发出,整个帝国的官僚机器,开始高效地运转起来,处理着战后繁杂的善后与封赏事宜。
战争的阴云正在散去,但朱由检知道,另一场不见硝烟,却同样甚至更加激烈的战争——改革与守旧,开拓与内敛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不过,经此一役,他手中掌握的筹码,无疑厚重了许多。
他踱步到窗前,望着宫城外逐渐恢复生气的京城街巷,心中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