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于宣府试行新政、卢象升在河南厉兵秣马、皇家商行于江南初露锋芒之际,帝国的东北边陲,一场惨烈至极的攻防战已持续了一个多月之久。
大凌河城堡,这座辽西防线的前沿要塞,如同狂涛中的一叶孤舟,在建奴大军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摇摇欲坠。
皇太极显然志在必得,意图拔除这颗钉在辽河方向的钉子。
八旗鞑子轮番上阵,日夜不停地猛攻。
城堡外围的堑壕、羊马墙等工事早已在激烈的争夺中化为焦土,城墙被红衣大炮轰开了数处缺口。
虽经守军冒死抢修,以木石、沙袋乃至阵亡将士的遗体勉强填塞,依旧岌岌可危。
守将祖大寿,这位以勇悍着称的辽军宿将,此刻已是眼窝深陷,甲胄破损,浑身血污。
他站在残破的城垛后,望着城外如蚁群般涌来的建奴兵士,以及更远处那连绵不绝的敌军营帐,心头如同压着千斤巨石。
城中箭矢所剩无几,火药用尽,滚木礌石早已告罄,最可怕的是,粮食已经断了七日。
起初还能杀马充饥,到后来,战马也吃完了。
树皮、草根被搜刮一空,饿殍开始出现,军心浮动,绝望的气息弥漫在全城每一个角落。
不时有军士因体力不支倒下,再也未能爬起。
伤兵们缺医少药,只能在痛苦的呻吟中慢慢等死。
“将军……弟兄们……快撑不住了……”一名满脸烟尘的把总踉跄着跑来,声音沙哑干涩,嘴唇因干渴和虚弱而裂开血口。
祖大寿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墙砖上,骨节迸出血迹。
“撑不住也要撑!陛下没有放弃我们!朝廷的援军和粮饷一定会到!”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既是对部下的激励,也是对自己信念的坚持。
他脑海中回想起数月前,皇帝通过袁督师转来的一批特殊“赏赐”——那是五十杆号称不畏风雨、射速更快的“自生火铳”(燧发枪),以及区区五百发配套的定装弹药。
当时他还觉得皇帝有些小题大做,这点东西于大局何益?
如今,这五十杆燧发枪却成了他手中最后的王牌。
由他最亲信的几十名家丁操作,在数次後金兵攀上城头的危急时刻,依靠其可靠的击发和稍快的射速,发挥了奇效,硬生生将突破口打了回去。
但弹药所剩无几,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敢再轻易动用。
就在这时,城外建奴大营忽然响起阵阵号角,新的攻势即将开始。
祖大寿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气,拔出腰刀,厉声吼道:“弟兄们!报效皇恩,就在今日!随我杀敌!”
残存的守军们,拖着饥饿疲惫的身躯,再次握紧了手中卷刃的刀剑、只剩几支箭的弓弩,以及那些需要漫长点燃火绳的老旧鸟铳,眼神中透出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疯狂。
然而,预想中的猛烈攻击并未立刻到来。
建奴军阵中似乎发生了一些骚动,攻势明显缓了一缓。
祖大寿正疑惑间,只见一骑快马竟从後金军阵的缝隙中拼命冲出,直奔城下。
马上骑士高举着一面明显是明军式样的令旗,声嘶力竭地大喊:“祖将军!朝廷饷银三十万两,粮草五千石已至宁远!袁督师亲率大军来援,先锋已破虏数寨!陛下有旨,犒赏三军,援兵即至!”
这声音如同黑暗中劈下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绝望的深渊!
城头之上,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掺杂着哭嚎的欢呼!
“朝廷没忘了我们!”
“皇上送粮饷来了!”
“袁督师大军到了!我们有救了!”
原本濒临崩溃的士气,如同干涸的河床突遇甘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滋长、勃发!
就连那些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伤兵,眼中也重新焕发出光彩。
祖大寿虎目含泪,他深知这消息或许有夸大之处,袁崇焕的主力未必能立刻赶到。
但这笔及时送达的粮饷和皇帝明确的犒赏旨意,无疑给这座濒死的孤城注入了最强烈的强心剂!
陛下不仅送来了救命钱粮,更是送来了“决不放弃”的信念!
“弟兄们!”
祖大寿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陛下天恩,粮饷已至!我等深受国恩,岂能不效死力?让城下的建奴看看,什么是大明的忠魂,什么是陛下的勇士!杀!”
“杀!杀!杀!”
震天的怒吼从大凌河城头响起,直冲云霄。
饥饿和疲惫仿佛在这一刻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与敌偕亡的滔天战意和受到皇帝认可后迸发出的无比荣耀感。
朝廷粮饷抵达的消息,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大凌河守军心中最后的血性与忠诚。
尽管身体依旧虚弱,但那股源于绝望被希望取代、源于被朝廷和皇帝牢记的感激所激发出的力量,支撑着每一个残存的明军士卒。
后金军也察觉到了城头明军气势的变化。
那不再是垂死挣扎的疯狂,而是一种有信念支撑的、更加坚韧和可怕的斗志。
皇太极闻报,眉头紧锁。
他没想到明朝小皇帝在内部纷扰不断的情况下,竟真能挤出粮饷支援前线。
更没想到这点粮饷的消息,竟能给垂死的守军带来如此大的士气提升。
他深知必须尽快拿下此城,否则夜长梦多。
于是,更加猛烈的攻击开始了。
数以千计的后金步兵,在楯车和厚盾的掩护下,冒着城头稀稀落落(因箭矢不足)的箭雨和碎石,蜂拥而至。
云梯再次架上残破的城墙,悍勇的巴牙喇兵口衔利刃,开始攀爬。
“稳住!放近了再打!”祖大寿亲自在缺口处指挥,他的家丁们手持刀盾,死死顶在最前面。
惨烈的肉搏战在每一段城墙,每一个缺口展开。
饥饿的明军士兵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用卷刃的刀剑,用断裂的长枪,甚至用拳头和牙齿,与登上城头的後金兵扭打在一起。
不断有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刻补上,没有人后退,因为他们知道,身后是皇帝刚刚许诺的生机和荣耀。
然而,建奴兵实在太多,太悍勇。
一处缺口终于被撕开,数十名建奴白甲兵嚎叫着涌了进来,眼看就要形成突破。
“火器队!上前!”祖大寿目眦欲裂,厉声嘶吼。
一直被他作为最后王牌珍藏的五十名燧发枪手,在家丁的护卫下,迅速列队。
他们手中的燧发枪,在这冷兵器主宰的肉搏战场中,显得格外醒目。
“瞄准——放!”
砰砰砰!
一阵不算密集,却异常清脆连贯的铳声响起!
白烟弥漫中,冲在最前面的七八名建奴白甲兵应声倒地,他们身上厚重的棉甲也无法完全抵挡在如此近距离开火的铅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