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巡弋舰队进驻满剌加,如同巨石入潭,彻底打破了南洋地区微妙的平衡。码头上,龙旗与十字旗遥相对峙,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萧景珩与佛郎机首领阿尔瓦雷斯的初次交锋不欢而散,双方都清楚,言辞的较量已然无用,真正的角力,将在海上见分晓。
接下来的日子,满剌加海峡的气氛日趋紧张。明军战舰每日出港巡弋,操练阵法,森严的军容与隆隆的炮声,既是向各方展示实力,也是对所有潜在挑衅者的警告。佛郎机人的两三艘大型卡拉维尔帆船也频繁在港外游弋,船侧炮窗不时开启,露出黑洞洞的炮口,毫不掩饰其威慑之意。
满剌加苏丹曼苏尔·沙如坐针毡,一方面对大明“天兵”的到来抱有期待,希望借其力抗衡日益跋扈的佛郎机人;另一方面又深恐两大强权在自己的地盘上爆发冲突,无论谁胜谁负,满剌加都将沦为牺牲品。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周旋其间,试图维持脆弱的平衡。
这一日,天色阴沉,海风带着湿咸的闷热。萧景珩正在“靖海”号上与几名将领研讨海图,沈清辞在一旁整理近日搜集来的各方情报。突然,了望塔上传来急促的警钟声!
“报——!”一名哨兵连滚爬爬地冲进指挥舱,脸色煞白,“大人!西南方向!发现佛郎机大舰队!至少有……有七八艘大船,正全速向我港口方向驶来!”
指挥舱内瞬间一静,所有将领的目光都聚焦在萧景珩身上。
萧景珩瞳孔微缩,霍然起身,声音沉稳如山:“再探!查明船型、数量、航向!传令各船,一级战备!炮手就位,水手登舱,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炮!”
“得令!”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整个舰队如同沉睡的巨兽骤然苏醒,号角连营,旗帜翻飞,士兵们奔跑着各就各位,炮衣被掀开,露出锃亮的炮身,浓烈的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
萧景珩大步走上舰桥,举起望远镜向西南方向望去。只见海天相接处,数个黑点正迅速放大,逐渐显露出高耸的船桅和巨大的船帆,正是佛郎机人特有的舰船造型,数量远超平日所见!为首一艘战舰尤为庞大,船身侧舷密密麻麻的炮窗,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来者不善。”张诚参将脸色凝重,“看这架势,像是他们的主力战舰队。莫非是想趁我立足未稳,武力威慑,甚至……”
“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萧景珩冷笑一声,放下望远镜,眼中寒光凛冽,“那就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牙口!”
他转身对紧随其后的沈清辞快速低语:“清辞,你立刻回舱,将所有重要文书图册封存妥当,随时准备转移。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舱!”
“世子爷!”沈清辞抓住他的手臂,眼中满是担忧,但更多的是决然,“您千万小心!妾身……在舱内等您消息!”
萧景珩深深看了她一眼,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随即,他转身,面向全体将士,声音如同金铁交鸣,传遍甲板:“将士们!佛郎机番船恃强凌弱,犯我海疆,今日竟敢兵临城下!我大明水师,奉天靖海,保境安民,岂容番邦猖獗!各船听令,以‘靖海’、‘平波’为锋矢,列迎战阵型!没有本官号令,擅自后退者,斩!临阵畏敌者,斩!”
“誓死追随大人!扬我国威!”将士们群情激昂,怒吼声震天动地。
庞大的明军舰队迅速变阵,以两艘最大的“靖海”、“平波”号为箭头,其余战船左右翼护,呈锋矢阵型,迎向疾驰而来的佛郎机舰队。凛冽的杀气弥漫海面,大战一触即发!
满剌加港口,无数人涌向海岸,苏丹曼苏尔·沙也在侍卫簇拥下登上王宫高处,紧张地眺望着海面上那两支即将碰撞的钢铁巨兽,手心全是冷汗。
佛郎机舰队在距离明军舰队约一里处缓缓减速,最终停下。那艘最大的旗舰上,阿尔瓦雷斯的身影出现在船头,他同样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明军阵型,脸上露出一丝惊讶,显然没料到明军反应如此迅速,阵型如此严整。
双方隔着数百米的海面,遥遥对峙。空气仿佛凝固,只有海风呼啸和浪涛拍打船舷的声音。这是一种心理和意志的较量。
良久,佛郎机旗舰上打出一连串旗语。
通事迅速翻译:“大人,对方要求……要求与我方主帅对话。”
“呵,”萧景珩冷哼一声,“告诉他,要谈,让他自己过来。本官在此等候。”
旗语打出,佛郎机旗舰上一阵骚动。显然,阿尔瓦雷斯没料到对方如此强硬。犹豫片刻,一艘小艇从旗舰放下,阿尔瓦雷斯带着几名随从,乘艇向“靖海”号驶来。
小艇靠舷,阿尔瓦雷斯登上甲板,目光扫过甲板上肃杀精锐的明军士兵,以及舰首那面迎风招展的龙旗,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走到萧景珩面前,微微欠身,语气却依旧带着傲慢:“钦差大人,我舰队在此例行巡航,贵方如此阵仗,是何用意?”
“例行巡航?”萧景珩负手而立,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阿尔瓦雷斯先生,率领如此规模的战舰,直逼我朝藩属港口,这便是贵国的‘例行巡航’?本官倒是好奇,贵国国王陛下,是否授意阁下在此炫耀武力,挑衅天朝?”
阿尔瓦雷斯脸色一沉:“大人此言差矣!马六甲海峡乃自由航道,我国船只自有通行之权!倒是贵国舰队驻扎于此,意欲何为?莫非是想独占贸易,与我葡萄牙王国为敌?”
“为敌?”萧景珩声音陡然转厉,“我朝皇帝陛下怀柔远人,愿与万国通商。然,海疆主权,不容侵犯!藩属安危,不容轻慢!若贵国船只遵守法度,公平贸易,我朝自然以礼相待。但若有人恃强凌弱,劫掠商旅,甚至意图不轨……”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阿尔瓦雷斯的脸:“那就休怪本官,行使靖海之权,以炮火维护这片海疆的安宁!勿谓言之不预!”
凛冽的杀意伴随着话语弥漫开来,阿尔瓦雷斯身后的随从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甲板上的明军士兵也瞬间绷紧了身体,空气中火花四溅。
阿尔瓦雷斯脸色变幻,他死死盯着萧景珩,似乎想从对方眼中找出一丝虚张声势,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与决绝。他毫不怀疑,若自己再有进一步挑衅,眼前这位年轻的大明钦差,绝对会下令开炮!
权衡利弊,阿尔瓦雷斯最终强压下怒火,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钦差大人言重了。我国一向热爱和平与贸易。或许……此前有些误会。既然贵国意在维护航道安全,我想……我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最好如此。”萧景珩语气稍缓,但目光依旧锐利,“希望阁下谨记今日之言。送客!”
阿尔瓦雷斯带着一肚子火气和挫败感,悻悻离去。佛郎机舰队在原地停留片刻后,终于缓缓转向,驶离了港口水域。
望着远去的敌舰,明军舰队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兵不血刃,逼退强敌!
萧景珩却毫无喜色,他望着佛郎机舰队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佛郎机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恐怕就不会只是对峙了。
“传令各船,解除战备,但外松内紧,加强戒备,谨防敌人夜袭或使用诡计!”他沉声下令。
危机暂时解除,但金鼓之声,已震动了整个南洋。大明与西方殖民者的第一次正面较量,以大明水师的强硬姿态暂告段落,但更加汹涌的暗流,已在海面下疯狂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