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深那句轻飘飘的“叙旧提前结束”,像是一道冰冷的判决,落在死寂的废墟中。他甚至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指令,只是微微偏了下头。
霎时间,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废弃窑洞的各个阴影角落里悄无声息地闪出,动作迅捷而训练有素,瞬间呈合围之势,将林焰和顾聿困在中间。他们穿着普通的深色衣物,面容模糊,唯有眼神冷冽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压迫感。
顾聿脸色剧变,猛地将林焰紧紧地护在身后,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尽管他自己也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发抖。他死死盯着谢云深,嘶声道:“谢云深!你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敢杀人灭口不成?!”
谢云深闻言,竟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窑厂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齿冷的愉悦。他缓步上前,无视那些包围着的黑影,目光依旧落在被顾聿护在身后的林焰身上,仿佛顾聿和那些保镖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杀人灭口?”他重复着这个词,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顾先生,法治社会,说话要负责任。我只是来带回我离家出走的孩子而已。”
他的话语温文尔雅,却将一场可能血腥的冲突,轻描淡写地定义为“带孩子回家”。
林焰看着步步紧逼的谢云深,看着他身后那些沉默而危险的影子,巨大的绝望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奔涌、冲撞!他不能再连累顾聿!舅舅为了追查真相已经付出了太多,绝不能因为他而……
就在谢云深的手即将触碰到顾聿肩膀,试图将他拨开的瞬间——
“别碰他!”
林焰猛地从顾聿身后冲了出来,不是冲向谢云深,而是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狠狠地撞向离他最近的一个黑衣保镖!他没有任何章法,全靠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和爆发力,双手死死抓住对方试图制住他的手臂,低头一口咬了下去!
“呃!”那保镖猝不及防,痛哼一声,下意识地松了力道。
这突如其来的反抗,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谢云深。他似乎没料到,一向在他面前温顺软糯的林焰,竟然会露出如此……野性的一面。
趁着这一瞬间的空隙,林焰猛地推开那个保镖,转身拉起还没反应过来的顾聿,用尽全身力气嘶喊:“跑!!!”
他不能留在这里!他不能被谢云深抓回去!他不能再回到那个用谎言编织的温柔地狱!
求生的本能和得知真相后的巨大愤怒,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力量。他拉着顾聿,不顾一切地朝着窑厂一个看似能通向外面的坍塌缺口狂奔而去!
碎砖和瓦砾在脚下飞溅,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跳声震耳欲聋。身后传来谢云深陡然转冷的声音:“拦住他们!”
风声、脚步声、呵斥声瞬间从身后迫近!
“这边!”顾聿对这里的地形似乎更熟悉一些,关键时刻反拉住林焰,拐进一个堆满废弃陶胚的狭窄通道。
通道昏暗而曲折,散发着浓重的霉味。两人拼命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如同附骨之蛆,紧追不舍。
突然,跑在前面的顾聿猛地停下,脸色煞白。
通道的尽头,是一堵塌陷下来的砖墙,彻底堵死了去路!
死胡同!
绝望如同冰水,当头浇下。
林焰喘着粗气,回头望去,只见通道入口处,那几个黑影已经追了上来,堵住了唯一的退路。而谢云深,正从容不迫地从那些保镖身后走出,站定在入口的光影里,静静地看着他们,如同看着误入陷阱、徒劳挣扎的猎物。
他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一丝,依旧那般优雅从容。
“玩够了吗?焰焰。”他的声音透过昏暗的通道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仿佛林焰这突如其来的反抗,不过是一场为他增添乐趣的余兴节目。
林焰背靠着冰冷的、堵死的砖墙,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混着灰尘,狼狈不堪。他看着通道那头的光亮,以及光亮前那个如同噩梦般的身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
他逃不掉。
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反抗,似乎都逃不出这个男人的掌心。
顾聿挡在他身前,虽然同样绝望,却依旧没有放弃,目光死死地盯着入口处,寻找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
谢云深似乎失去了耐心,他轻轻抬了抬手。
两名保镖立刻会意,朝着通道内逼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哇——呜哇——!”
一阵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突兀地划破了这片工业废墟的死寂!
警笛声?!
所有人都是一怔,包括谢云深。他微微蹙眉,看向入口外的方向。
顾聿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他猛地看向林焰,压低声音急促道:“我来的路上……以防万一……报了警!”
他在来的路上,出于谨慎,用公共电话报了警,只说城南旧窑厂有可疑人物聚集,可能涉及非法活动!他没想到,这步闲棋,竟真的在关键时刻起了作用!
警笛声越来越近,显然不止一辆警车。
通道入口处的保镖们动作顿住了,下意识地看向谢云深。
谢云深脸上的温润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纹。他深深地看了林焰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惊讶,有愠怒,或许还有一丝……被意外打乱计划的不悦。
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
“看来,今天的游戏要提前结束了。”他对着通道内的林焰和顾聿,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意味。
他没有再试图强行带走林焰,只是对保镖们使了个眼色。
那些训练有素的保镖立刻如同潮水般退去,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废墟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谢云深最后看了林焰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们很快会再见”,然后便转身,从容不迫地朝着与警笛声传来的相反方向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断壁残垣之后。
压迫感骤然消失。
林焰脱力般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止不住地颤抖。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虚脱。
顾聿也松了口气,靠在对面的墙上,脸色苍白,心有余悸。
警笛声在窑厂外围停下,传来警察用扩音器的喊话声。
得救了……暂时。
但林焰知道,这一切还远未结束。谢云深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今天的逃脱,不过是侥幸,下一次,恐怕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他抬起头,看向谢云深消失的方向,那双曾经盛满依赖和慕濡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如同灰烬余火般的恨意与决绝。
这场困兽之斗,他输了这一次。
但他不会再回到那个笼子里。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