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冰冷的、仿佛由凝固的绝望和无数破碎灵魂的哀嚎共同浇筑而成的黑暗。
它不再是虚无,而是具有了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李二狗的每一寸意识上,包裹着他,吞噬着他。
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方向,甚至…没有“李二狗”这个概念的存在。
只有一片混沌的、无垠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海。
星图链?
那曾经在意识深处指引方向、赋予力量的七颗星辰,早已熄灭。
它们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七个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黑洞,贪婪地吸收着周围仅存的、属于李二狗生命本源的微弱光芒。
开阳(武曲)的熔岩之力、天权(文曲)的解构之瞳、天枢(贪狼)的掠影之速、天璇(巨门)的熔岩战甲与龙爪、摇光(破军)的冰火炼狱…
所有的一切,都沉沦在无边的黑暗里,被那注入体内的、名为“寂静之源”的黑色液体彻底污染、冻结、湮灭。
他如同一粒被投入墨汁的尘埃,正在被同化,被分解,被拖入永恒的、无声的寂静。
我是谁?
一个模糊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念头,在黑暗的最深处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被更加汹涌的黑暗浪潮扑灭。
父亲撞向铁栏迸裂的鲜血…
母亲胸前刺穿而出的、滴着粘液的骨刺…
妻子坠落深渊前那温柔绝望的笑容…
孙一空平静释然的口型…
还有…那浇了满头满脸的、带着母亲最后体温的、粘稠滚烫的猩红…
无数破碎的、染血的画面碎片,如同最恶毒的病毒,在混沌的黑暗中疯狂滋生、蔓延、相互撕咬!
它们不再是记忆,而是化作了实质的、带着锯齿和倒刺的黑色藤蔓,从意识的黑洞中疯狂钻出,缠绕、勒紧、穿刺着那点微弱的、名为“自我”的火苗!
痛!
无法形容其根源的剧痛!
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自灵魂被硬生生撕裂、被亿万根毒刺反复穿刺、被冰冷粘稠的黑暗强行灌入每一个意识缝隙的极致痛苦!
这剧痛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猛地炸开了无边的涟漪!
“呃啊——!!!”
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声的惨嚎,在无垠的黑暗死寂中震荡!
李二狗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片模糊晃动的、带着重影的光晕。
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以及一种熟悉的、属于“诺亚”号引擎运转时的淡淡机油味,粗暴地灌入他的鼻腔!
“诺亚”号?!
嗡鸣的大脑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诺亚”号车厢中部的生活区地板上。
冰冷坚硬的合金地板透过单薄的衣物传来寒意。
头顶是熟悉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嵌入式顶灯,光线却显得异常刺目。
环顾四周。
孙锦鲤抱着瑟瑟发抖的秦小小,蜷缩在角落的固定座椅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种冰冷的、如同看待异类般的陌生。
提午朝和毛凯背靠着实验台,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手中紧握着“中和者”药剂注入装置和某种生物探测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杨斯城如同炸毛的野兽,弓着背,锋利的指甲下意识地从指尖弹出,刮擦着合金墙壁,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幽绿的兽瞳死死锁定着他,充满了警惕和原始的敌意。
李宇航和燕子这对枪王夫妇,背靠着通往驾驶舱的合金门,手中的枪械早已上膛,黑洞洞的枪口虽然微微下垂,但手指都稳稳搭在扳机护圈上,眼神锐利如鹰,全身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徐雷、吴陆洋、孙智、于中、李伟、王宇…所有人都分散在车厢各处,或站或坐,但无一例外,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李二狗身上!
那目光,冰冷、戒备、愤怒、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憎恨?
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在他刚刚恢复一丝知觉的皮肤上!
空气凝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窒息感。
人呢?
李二狗混沌的意识艰难地转动着。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车厢内每一个熟悉的身影。
孙一空呢?
那个豪爽粗粝、总喜欢拍着他肩膀喊“二狗兄弟”、在血肉教堂外发出泣血咆哮的孙一空呢?
没有!
驾驶座空着!
副驾上坐着的是脸色铁青、双手死死抓着操控杆的吴陆洋!
孙一空…不见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取代了刚刚苏醒的迷茫,顺着李二狗的脊椎疯狂爬升!
就在这时!
一个冰冷刺骨、充满了压抑怒火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破了车厢内死寂的沉默:
“滚下去!叛徒!”
是徐雷!
他紧握着“蚀骨者”的酸液罐体,指关节捏得发白,双眼赤红,死死瞪着地上的李二狗,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腐肉!
“叛徒?”
李二狗茫然地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嗬嗬”声,干涩得如同被火焰灼烧过。
他想辩解,想质问,想嘶吼——我做了什么?
孙一空呢?
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然而,徐雷的怒吼仿佛点燃了引信!
“滚下去!别玷污了‘诺亚’号!”
“让他滚!和那鬼教堂一起烂掉!”
“都是因为他!空哥才…”
愤怒的声浪瞬间爆发!
平时沉默寡言的于中、李伟也红着眼睛低吼起来。
王宇更是激动地挥舞着拳头。
就连一向冷静的孙智和赵七棋,此刻也脸色铁青,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没有出声阻止。
“叛徒?…孙一空?…”
李二狗混乱的大脑被这些充满恨意的指责冲击着,无数破碎的、染血的画面再次疯狂涌现!
神父的狂笑,父母的惨死,妻子的坠落,孙一空平静的口型…还有那冰冷的、将他推入绝望深渊的“诺亚”号众人的目光…
“呃…”
他痛苦地抱住仿佛要炸开的头颅,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
“停车!”
提午朝突然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吴陆洋猛地踩下刹车!
庞大的“诺亚”号在厚厚的积雪中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稳稳停住。
引擎低沉的轰鸣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却更衬出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和压抑的仇恨。
“把他弄下去!”
提午朝的声音冰冷,如同手术刀。
没有人动。
杨斯城的兽瞳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咆哮。
李宇航和燕子交换了一个眼神,枪口微微抬起。
“我来!”
张三闰那如同铁塔般的身影猛地站起!
新打造的“不动明王”重甲部件并未穿戴,但他古铜色的皮肤下肌肉虬结贲张,带着一股山岳般的压迫感!
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憨厚,只剩下一种被背叛后的、沉痛而暴戾的愤怒!
他大步走到蜷缩在地的李二狗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恶风,毫不留情地抓向李二狗的后颈!
那动作,如同抓起一件肮脏的垃圾!
“嗬…”
李二狗想挣扎,想嘶吼质问,但全身的力量仿佛被抽空,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只能任由那双布满老茧、如同铁钳般的大手抓住自己的衣领和后颈,将他粗暴地从冰冷的地板上拖拽起来!
“闰哥…我…”
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试图看向张三闰的眼睛。
迎接他的,只有一双燃烧着愤怒和失望、如同熔炉般的铜铃大眼!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往日的信任和温情,只有冰冷的鄙夷和如同实质的痛恨!
“闭嘴!你不配叫我哥!”
张三闰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
他不再废话,如同拖拽一条死狗,将李二狗踉踉跄跄地拖向后部那扇厚重的气密舱门!
“开门!”
张三闰对着守在门旁的徐雷吼道。
徐雷狞笑一声,猛地按下了开启按钮。
嗤——!
沉重的气密舱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瞬间,刺骨的、夹杂着雪片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狂涌而入!
吹散了车厢内浑浊的空气,也吹在李二狗的脸上,带来一阵冰冷的刺痛。
外面,是无边无际的、被厚重铅云笼罩的雪原。
天地一片苍茫死寂,只有风雪在怒号。
“滚!”
张三闰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手臂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将手中拖拽的李二狗狠狠掼向车外!
噗通!
李二狗如同一个破麻袋,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深及小腿的积雪之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透过衣物,侵袭全身。积雪灌入他的口鼻,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冰冷。
他挣扎着,想要从雪地里爬起。
“叛徒!去死吧!”
“和你的新主子一起烂在雪地里!”
愤怒的咒骂声从尚未关闭的车门内传来,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耳膜。
他想回头,想再看一眼那些曾经生死与共的同伴,想嘶吼着问一句“为什么”。
然而,厚重的气密舱门,带着最后一丝引擎的余温,在他眼前,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的意味,沉重地、无声地合拢!
哐当!
一声沉闷的巨响,隔绝了车厢内微弱的光线和所有的声音。
也彻底隔绝了他与“黎明”的最后一丝联系。
他被抛弃了。
像一件无用的垃圾,被丢弃在了这片末世的风雪荒原。
绝望吗?
痛苦吗?
不。
此刻充斥李二狗内心的,是一种更加冰冷、更加粘稠、更加…虚无的东西。
他呆呆地坐在冰冷的雪地里,任由风雪拍打在脸上。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那辆曾经承载着希望、如今却将他拒之门外的钢铁堡垒。
为什么?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质问,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只有神父那枯槁、油腻、带着无尽恶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如同一个扭曲的、只有他能看到的幻影。
“看啊…这就是你拼死守护的‘黎明’…”
神父耶稣·安德鲁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如同毒蛇的嘶鸣,带着令人作呕的怜悯和刻骨的嘲讽,“他们抛弃了你…像抛弃一条染病的野狗…你的牺牲…你的痛苦…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甚至…是背叛的罪证…”
李二狗的身体猛地一颤!
空洞的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