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精盐交易带来的巨大利益与潜在风险,胡人使团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朝廷那“镇北都督”虚名下的暗流,以及远在京城的世信可能面临的困境……
种种思绪如同乱麻,纠缠在张三金心头。即便以他钢铁般的意志,也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疲惫与沉重。
他靠在冰冷的城墙垛口,望着关外沉沉的夜色,竟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梦境,如期而至。
依旧是那片迷蒙的、仿佛隔绝了现实一切喧嚣的虚无空间。
灰白的雾气缓缓流淌,带着沁入骨髓的寒意。
“痴儿,眉头紧锁,所困者何?”
那熟悉而缥缈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张三金猛地转身,只见那须发皆白、道袍陈旧、面容却模糊不清的老道士,不知何时已盘膝坐在一块青石之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手中,这次没有拂尘,而是托着一只粗糙的陶碗,碗中盛着半碗清水。
“前辈!” 张三金心中一定,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连忙上前几步,躬身行礼。
在这位神秘的老者面前,他总是不自觉地收敛起所有的锋芒与杀意。
“盐利动人心,权柄招人忌。内外交困,可是为此?” 老道士仿佛能洞悉他所有心思,直接点破。
张三金苦笑一声:“前辈明鉴。如今这局面,比面对胡人千军万马更让人心烦。盐,成了宝贝,也成了祸根。
朝廷的官帽子,戴着硌脑袋。世信在京,孤身一人,前路难测。晚辈……有些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落子了。”
老道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手中的陶碗轻轻倾斜。
碗中的清水晃动,却没有洒出,反而在碗底缓缓旋转起来,渐渐泛起一丝浑浊。
“你看这水,”老道士缓缓道,“静时澄澈,动则生浊。然浊者,非水之本性,乃其中泥沙作祟。”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对着碗中轻轻一点。那旋转的浊水中心,竟慢慢析出一些极其细微、闪烁着微光的白色晶体,沉入碗底,而碗中的水,竟也随之慢慢重新变得清澈起来!
“利,如同这水中之盐。”老道士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敲在张三金的心上,“人人皆欲得之,聚之则生浊,引来群鲨环伺,内里亦生蛀虫。然,善用者,不患其多,而患其不纯,患其无制!”
张三金瞳孔微缩,紧紧盯着那只陶碗。
“你要做的,不是捂住盐井,而是要学会‘提纯’与‘疏导’。”老道士谆谆善诱,“对内,立下铁规,盐利之分配、使用,须如臂使指,透明如水,绝不容蛀虫中饱私囊,此乃‘提纯’!对外,盐道可开,但渠道需牢牢握于你手,犹如掌控江河闸口,何时放,放多少,予何人,皆由你定!此乃‘疏导’!让这盐利,如活水般在你掌控中流转,滋养自身,而非成为一潭引人觊觎的死水、祸水!”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梦境,看到了遥远的京城:“至于那京城权柄,虚名何妨?扎根于实,则虚名不能动;立足于民,则权谋不能侵。
你在铁狼关根基越深,军民之心越固,世信在京城便越稳。
朝廷诸公,惯于在方寸之间勾心斗角,而你,手握的是活生生的兵马、土地、盐井、民心!此乃煌煌阳谋,非阴私权术可轻易撼动!”
老道士将陶碗递到张三金面前,此时碗中水已复归清澈,唯有碗底沉淀着那层晶莹的盐末:“记住,身怀重宝,当有雷霆手段护持,亦需似水智慧疏导。
刚不可久,柔不能守,刚柔并济,方是长久之道。”
话音未落,老道士的身影连同他手中的陶碗,开始渐渐变淡,如同融入雾气之中。
“北疆风云将起,好自为之……”
余音袅袅,梦境破碎。
张三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依旧靠在冰冷的城墙上,关外的寒风扑面而来。
但此刻,他心中的迷茫与沉重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他回味着梦中老道士的话——“提纯”、“疏导”、“扎根于实”、“立足于民”、“刚柔并济”!
“传令!”张三金站起身,声音在寂静的夜风中传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明日召集所有将领及墨文、徐盐司!
本督要重定盐利分配之规,另设‘盐铁转运使’,专司对外盐贸!还有,关内屯田、匠作、畜牧诸事,需再细化章程,务使赏罚分明,人尽其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