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橘红,也给连绵的草坡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张世信牵着那匹与他日渐熟稔的黑马“追风”,例行在划定的区域遛马。
远离了营房的喧嚣与勾心斗角,呼吸着略带草木枯黄气息的清冷空气,是他一天中难得的宁静时刻。
追风忽然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前蹄轻轻刨地,耳朵警觉地转向山坡背阴处的一片灌木丛。世信立刻警觉起来,他拍了拍追风的脖颈示意安静,自己则眯起眼,手按上了腰间的短刀刀柄,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
拨开枯黄的灌木,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
一对衣衫褴褛、满面尘土的兄妹蜷缩在一个浅坑里。
哥哥约莫十六七岁,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左腿小腿处用撕下的破布条胡乱包扎着,暗红色的血迹已经浸透布条并干涸发黑,肿胀得厉害。
他紧闭双眼,气息微弱,显然是失血过多加上感染,已是半昏迷状态。
妹妹年纪稍小,约莫十四五岁,同样瘦弱不堪,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泥污,此刻正徒劳地试图用一片大树叶给哥哥扇风,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看他们的穿着,虽破烂,但依稀能辨出曾是细棉布料,并非最底层的贫民,倒像是遭遇变故的普通人家子弟。
那妹妹察觉到动静,猛地抬头,看到身着御林军服饰的世信,吓得浑身一抖,像只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扑到哥哥身上,用自己瘦小的身躯挡在前面,眼神里满是惊恐和哀求,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世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这让他想起了铁狼关外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想起了他们当初那无助的眼神。
他收起短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别怕,我不是坏人。你们……怎么回事?”
那妹妹见世信没有恶意,又看他年纪与自己相仿,眼神清澈,不似营中那些兵油子,这才稍稍放松,带着哭腔哽咽道:“我……我和哥哥从南边逃难来的……路上遇到了歹人,哥哥为了保护我,被他们打伤……腿也被砍了……我们、我们没钱看郎中,哥哥他……他快不行了……” 说着,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下来。
世信蹲下身,仔细查看了那少年的伤势。伤口处理得极其粗糙,已经化脓,散发着隐隐的臭味,情况十分危急。
他皱紧了眉头。
在铁狼关,他见过太多伤亡,知道这种伤势若不及时救治,后果不堪设想。
救?他自己在御林军尚且步履维艰,收留两个来历不明的逃难者,风险极大。
若是被李老三那帮人知道,必然大做文章。而且他饷银微薄,如何负担医药费?
不救?看着这少年在自己眼前死去,看着这女孩陷入彻底的绝望?
他做不到。铁狼关出来的人,骨子里有种在绝境中相互扶持的义气,见死不救,有违他从小被灌输的准则。
只犹豫了片刻,世信便做出了决定。他深吸一口气,对那女孩说:“你哥哥伤得很重,必须马上医治。你们信得过我吗?”
女孩看着世信坚定而清澈的眼神,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世信不再多言。
他先是解下自己的水囊递给女孩,然后利落地撕下自己内衣相对干净的里衬,替换掉少年腿上那肮脏的布条,暂时止住可能的活动性出血。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将少年小心地扶起,背在自己宽阔的背上。
少年虽然消瘦,但加上世信自己的体重,也颇为沉重,不过对天生神力的世信来说,还算承受得住。
“跟我走,我知道一个地方暂时安全。”世信对那女孩说道,同时牵起追风的缰绳。追风似乎明白主人的意图,温顺地跟在后面。
世信没有回御林军营,而是背着少年,带着女孩和追风,绕到了马场更偏僻的一角,那里有一个废弃的、半塌的看守草料用的土坯房,平时根本没人来。
他将少年小心地安置在房内铺了些干草的地上。
“你在这里照顾你哥哥,锁好门,别出声。我去弄点药和吃的来。”世信对女孩叮嘱道,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少年身上。
女孩感激地看着他,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谢……谢谢军爷!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我叫张世信。”世信说完,便匆匆离开。他先是回到马厩,不动声色地取了些治疗外伤常用的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又将自己今日份的晚餐——两个粗面馍馍小心地包好。
趁着夜色,他将药和食物送回了土坯房,并帮少年重新清洗、上药、包扎了伤口。
看着少年服下药,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他才稍稍放心。
“你们先在这里将就一下,等天亮了,我再想办法。”世信对那女孩说道。
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如何安顿这对兄妹,如何避开御林军的耳目,后续的治疗和食物来源,都是摆在面前的难题。
但看着那女孩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弱希望,以及少年虽然昏迷却终于得到妥善处理的伤口,世信觉得,这个风险,值得冒。
这或许是他在这冷漠的京城,除了养马之外,找到的另一种意义上的“战场”。
他隐隐觉得,救下这对兄妹,或许会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但也可能,是一段机缘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