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撞击墙壁发出沉闷的声响,弹落在地板上,屏幕依旧顽固地亮着,像一只永不闭合的恶魔之眼。陈见深蜷缩在墙角,双臂紧紧抱住膝盖,试图抵御那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砸毁设备是徒劳的,切断电源是笑话,这场由他开启的死亡直播,早已脱离了物理规则的束缚,变成了一场基于“观看”契约的灵异现象。
屏幕上,代表在线观众的窗口已经所剩无几,如同风暴过后零星漂浮的碎片。每一个窗口里的人,表情都已超越了惊恐,变成了一种麻木的、待宰羔羊般的绝望。弹幕也变得稀疏,偶尔滑过一条“它在我床底下”或者“窗帘后面有影子”,随后那个窗口便迅速暗了下去。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这间卧室,也通过那诡异的信号,笼罩着每一个尚在“连线”中的私人空间。这寂静比之前的尖叫更令人毛骨悚然,因为它充满了无形的、正在逼近的未知。
陈见深死死盯着屏幕上属于自己的那个窗口——画面里是他蜷缩在墙角的狼狈模样。他在等待,等待属于自己的终局,就像那些一个个黑掉的窗口一样。
突然,屏幕中央,最大的那个原本显示着卧室全景的摄像头画面,闪烁了一下。
画面变了。
不再是这间熟悉的卧室。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缓慢移动的、略显摇晃的第一人称视角。视线略低,仿佛拍摄者身高不如陈见深。
这视角……是表叔生前的高度!
“它”在移动。
通过直播信号,“它”正在某个地方行走。
画面穿过弥漫着淡淡灰尘光线的卧室门口,进入昏暗的客厅。镜头(或者说,“它”的视线)缓缓扫过客厅:老旧的沙发、磨得发亮的木质茶几、电视机柜上摆着的泛黄全家福……一切都带着一种陈旧的、仿佛蒙着时光滤镜的质感。
然后,“它”走向了大门。
陈见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它要出去?
画面中出现了门把手,一只略显苍白、半透明的手伸了过去,轻轻一拉——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门外不是熟悉的楼道,而是一片浓郁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灰雾。
“第一视角!是鬼的第一视角!”
“它要去哪儿?!”
“这背景……不像主播家啊!”
剩余窗口里,零星弹出几条弹幕,带着垂死的惊悸。
“它”步入了灰雾之中。
视野变得极差,只能隐约看到脚下似乎是某种虚无的路径,两侧是翻滚的、没有具体形态的混沌。偶尔,有模糊扭曲的影子在雾中一闪而过,伴随着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很远地方的哭泣或低语。
这景象让陈见深瞬间想起了那些关于“阴阳路”或者“中阴界”的传说。这亡灵,正行走在生与死的边界上!
不知在灰雾中行进了多久,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无法用语言精确描述的“空间”。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只有无数条错综复杂、散发着微弱磷光的“线”纵横交错,延伸至无限远方。每一条“线”上,都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如同电视雪花般的影像碎片——赫然是一个个卧室的角落、惊恐的人脸、凌乱的床铺……正是之前那些黑掉的窗口里曾经呈现过的画面!
而在这些“线”的尽头,隐约连接着更多模糊的、代表着不同家庭内部的光晕。
陈见深瞬间明白了。
这些“线”,就是互联网的连接。是数据流,是信号通道。而表叔的亡灵,正沿着这条由无数“观看”行为共同构建起来的、本应虚无缥缈的网络之路,逆向追踪!
它把这场直播,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道标”,一个允许它沿着网线,精准定位每一个观众现实位置的灵异导航!
画面继续移动。“它”踏上了一条较为粗壮的、闪烁着不祥红光的“线”。沿着这条线急速前行,线尽头那代表某个家庭的光晕迅速放大、变得清晰。
屏幕上,一个尚未黑掉的、显示着一个年轻女孩在卧室里哭泣的窗口,突然被放大到了整个屏幕!
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惊恐地望向自己卧室的房门。
几乎同时,那“第一人称视角”的画面显示,“它”已经站在了一扇普通的卧室门外。那只苍白的手再次抬起,轻轻按在了门板上。
现实与灵异的界限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
直播窗口里,女孩眼睁睁看着自己反锁的卧室门把手,开始自行缓缓转动。
而“第一人称”画面里,“它”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不——!!”女孩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窗口瞬间被一片刺眼的雪花覆盖,几秒后,彻底漆黑。
“它”完成了第一次“登门拜访”。
没有停留,“它”的身影从那个变得黯淡的光晕中退出,再次回到那片由网络线路构成的诡异空间,然后,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另一条“线”……
屏幕上,剩余的窗口开始以更快的速度熄灭。每一个窗口黑掉之前,都能看到窗口主人那极致恐惧的表情,以及有时能通过麦克风捕捉到的、来自他们现实空间的异常声响——门轴的吱呀声、小孩的突然啼哭、物品落地的碎裂声……
陈见深麻木地看着。他不再恐惧,只剩下无边的悔恨和冰冷。他看着“它”沿着网络的轨迹,一个接一个地“拜访”那些曾怀着猎奇心态观看直播的观众,去履行那句“轮到我去看你们了”的死亡宣告。
终于,屏幕上只剩下最后一个窗口。
那是陈见深自己的窗口。画面里,是他空洞绝望的眼睛。
而那“第一人称视角”的画面显示,“它”正沿着一条最粗壮、连接最紧密的“线”,朝着一个无比熟悉、无比清晰的光晕走来。
那条线,连接的正是陈见深自己的家,这个直播的起源地。
画面穿过灰雾,再次回到了这间卧室的门口。“它”就站在门外,与蜷缩在墙角的陈见深,仅一门之隔。
陈见深抬起头,望向那扇真实的、紧闭的卧室门。
手机屏幕上,两个画面并置:
左边,是“第一人称视角”下,那只苍白的手缓缓伸向门把手。
右边,是固定在墙角的摄像头拍摄的,陈见深望着房门,等待最终审判的静止画面。
弹幕已经彻底干净了。所有的“观众”都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间卧室,和门外正在推开的存在。
“吱呀——”
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道缝隙。
陈见深没有动,只是看着。
缝隙逐渐扩大,那个穿着旧外套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它没有走进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那双空洞的眼睛,凝视着陈见深。
然后,陈见深清晰地看到,它那一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嘴角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不是微笑。
那是一种……完成了某种仪式的平静,一种洞悉了一切因果的漠然。
下一秒,陈见深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分解。墙壁如同融化的蜡像般剥落,露出后面翻滚的灰雾。地板消失,他向下坠落。最后看到的,是表叔的亡灵转身,再次步入那片灰雾,身影逐渐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在地球上无数个角落,那些曾经观看过直播的人的设备屏幕,在同一时刻,彻底熄灭了。无论怎么尝试,都无法再次开启。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
几天后,警方发现了昏迷在自家卧室(已恢复原状)角落的陈见深。他身体没有明显外伤,但精神彻底崩溃,无法与人正常交流,只会反复喃喃几个词语:“直播……看……都看到了……”
而那场引发了无数离奇失踪和死亡传闻的灵异直播,连同其所有的网络缓存记录,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抹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是,在某些深夜里,那些曾经下载过直播App或者点开过链接的人,偶尔会从噩梦中惊醒,总感觉卧室的角落里,似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刚刚移开。
而陈见深,在他偶尔清醒的瞬间,会突然抓住身边的人,用极度恐惧的声音问:
“你……你昨晚看直播了吗?”
仿佛那句亡灵的低语,仍在某个维度回荡,等待着下一个好奇的观众,再次开启通往私人世界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