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丁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在书房之中研读典籍。
如今书房之中,各种经义注疏、时文程墨堆满案头。虽起步晚,但有“开挂”加持,再加之有赵祎襎帮忙划定的重点,不过寥寥数日,丁陌便已将《五经定本》的核心思想、关键注解背诵理解了大半。
同时,对大纪的科考规制渐渐有了轮廓。
倒是周启三天两头跑来歪帽儿胡同,装模作样地捧着书与丁陌共同温书,美其名曰“共勉”。
只不过最多也就装个一时三刻便会吆喝渴了,饿了,困了,累了。要么就是拉着丁陌讨论城南制糖作坊的进度,心思全然不在圣贤书上。
丁陌暗自好笑,知道周启打的什么主意。
无非就是那日听丁陌对赵祎襎说要经常去云锦布庄请教学问,他好跟着去“蹭学问”。
实则……
周启也是在太学里挂了籍的,之前很少去。这几日倒是去的勤快,只不过找人拿了太学里新出的时文点评,或者博士的讲义抄本便会带去给丁陌。
一则是帮丁陌备考,二则也得有个名头去云锦布庄“讨教学问”。
这日,丁陌刚默诵完一篇《洪范衍义》,正闭目消化其中关于“五行”、“五事”与政事关联的论述,便听得陈山在院中通传:
“小爷,户部淮阳道清吏司的郭堂明郭大人来访。”
丁陌闻言放下书卷,迎出书房。
只见郭堂明已走进二进院,脸上带着比今日的暖阳还温暖的笑容。
“野之贤弟,多日不见,想煞为兄了!”
宅子里来了位客人,郭堂明。
“野之贤弟,多日不见,想煞为兄了……”
郭堂明带着异常热情的语气与丁陌客套。
丁陌笑道:“正鸿兄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说着,便将郭堂明引入书房落座,文雁奉上热茶。
郭堂明打量着堆满案头的书籍笑道:
“听闻小弟整日潜心向学,要参加今年的县试,为兄内心无比欣喜。期盼你我兄弟二人有朝一日可朝堂共事。”
“京畿道卧虎藏龙,小弟最近才开始研读圣贤大义,今年不过是试水而已。”
郭堂明一脸认真说道:
“野之莫要过谦。以贤弟之才,必定高中无疑~”
“那就多谢正鸿兄吉言了,不知今日正鸿兄来找我……”
“唉~”郭堂明适时露出一丝疲态:
“贤弟有所不知,为兄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还没烧起来呢。”
丁陌轻抿一口茶水,问道:
“哦~?正鸿兄如今贵为淮阳道清吏司郎中,执掌天下盐政之牛耳,正是大展拳脚报效朝廷之时,何事能让兄长如此烦忧?”
郭堂明苦笑一声,摆手道:
“为兄上任后,想的就是报效朝廷,为陛下排忧,因此主要是在复查、审计历年盐引票据。
结果,光是那堆砌如山的账册、票根、核验单,就看得为兄头昏脑胀眼冒金星。”
郭堂明复查盐引的事丁陌是知道的,启宗帝授意郭堂明这么做无非就是要抓淮南王小辫子,然后断其资金。
“不瞒贤弟,这淮阳道盐课历年积欠甚多,账目混乱,票据缺失、涂改、重复冒领之事比比皆是。
淮南王历代深耕淮南道,这盐政系统已不知被他们钻了多少空子,埋了多少暗桩。
陛下与陈侯将此重任交予我,意在整肃。可这千头万绪的,为兄实在疲于应对,只怕耗时良久却收效甚微,甚至打草惊蛇,误了陛下的大事。”
丁陌听罢,明白了郭堂明此行的目的是来求助了。这是正事,也是启宗帝目前最看重的事。
于公于私,这个忙丁陌都要帮。
虽从未处理过盐政,但前世那个信息爆炸时代,丁陌多多少少对审计、会计原理有所了解。深知其中关窍在于系统性的核对与逻辑验证。
沉吟片刻后,丁陌说道:
“正鸿兄所言之事,确是较为棘手。陈年旧账,犹如乱麻,审计若不得法,确实事倍功半。
小弟于经济之道虽不算精通,但也曾听家师提及一些梳理账目、稽查奸弊的笨法子,或可供兄台参详一二。”
郭堂明眼睛一亮,就知道这趟来对了。
丁陌师承王洛书,乃是前户部尚书,对于账目一道造诣颇深。郭堂明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才想起这事来。
今日过来也是抱着有枣没枣搂一杆子的想法来的。
“贤弟师从王老尚书,老先生学究天人,见识广博。还请贤弟帮我……”
丁陌捋顺下思绪,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介绍道:
“此法,姑且称之为‘四柱五核连环验证法’。”
郭堂明一脸疑惑:“四柱五核?何解?”
“‘四柱’,乃是指任何一笔盐引交易,无论其过程如何繁复,归根结底,离不开四个核心要素,如同桌之四足,缺一不可。
即:何人,在何时,于何地,领(或购、兑)了多少盐引,对应何种盐课(正课、余盐等)。
审计之初,兄台可命人将所有票据、账册记录,无论其形式如何,皆按这‘四柱’重新摘录、归类,形成一套标准化的‘底单’。”
郭堂明若有所思:
“统一格式,便于比对……妙啊!以往账册格式不一,记载混乱,确实难以一览全貌。”
“然也~有了这‘四柱底单’,便可行‘五核’之法。
其一,票账核。即核对票据存根与官方总账、分账是否一致。这看似基础,但往往漏洞最多。
重点查对票据号码是否连续,有无断号、重号;票据记载的引数、课银与账册记录是否吻合;票据印章、骑缝印是否清晰、完整、一致。
其二,时空核。核查同一盐商(或关联商号)在不同时间、不同盐场或引岸领取盐引的记录。
重点关注短期内频繁、大额领取者;核查其领取时间与盐场产出周期、运输时间是否合理。
同一商号在相距甚远的不同引岸同时大量领引,是否合乎常理?
这其中,或有‘洗引’、‘虚领’之弊。”
郭堂明一拍大腿:
“不错!淮南道地域广阔,盐场众多,若有人利用信息不通,重复冒领,或甲地领引却声称在乙地售盐,中间便可做手脚!”
“其三,关联核。”丁陌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将盐引记录与其它衙门档案交叉验证。
比如,与漕运衙门的运单核对,看声称由水路运输的盐引,是否有对应的漕船承运记录?
与各地税关的过关记录核对,盐引所载盐斤数量、流向,与关卡记录是否匹配?
甚至,可与各地官仓的出入记录核对。
若盐引已兑,官仓却无相应出盐记录,或记录不符,则其中必有蹊跷。”
郭堂明听闻,则是面露难色:
“这……牵涉衙门众多,协调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