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在金砖上,蒸起一层白雾。
凤昭月站在太极殿门口,发梢滴水,衣角贴着小腿。她往前走了一步,门槛下的暗格发出轻微响动。掌心火纹热了一下,天机眸自动开启。三息内,她看见地面金线泛红,油渍顺着砖缝蔓延成网,气运轨迹炸开如裂纹。
这是火油阵。
她垂下眼,脚步放慢。袖中药瓶碰到手腕,九花玉露丸还在。
裴仲坐在龙椅旁的偏座上,折扇轻点掌心。他笑了一声:“王妃终于来了。”
慕容景跪在大殿中央,脸色发青,手里攥着黑色药丸。他抬头看了凤昭月一眼,又迅速低头。
“我既来了。”她停在殿中,声音平稳,“你要如何?”
“很简单。”裴仲站起身,扇子指向她脚下,“你站在这里不动,等火起时,天下人都会知道——是你亲手点燃了这大殿。”
“然后呢?”
“然后?”他冷笑,“你就是焚毁皇城的罪人,谢陵舟再强,也护不住一个弑君逆祖的女子。”
凤昭月没说话。她右脚微微移动半寸,踩住一块边缘翘起的金砖。脚底传来空响,下面确实是空腔。
她明白了。
这火油阵不是为了杀她,是为了毁她名声。一旦火焰从她脚下燃起,史书只会写“凤氏王妃怒焚太极殿”,谢陵舟出兵便是造反。
但她不能退。
退一步,裴仲就有理由当场格杀她,并嫁祸玄甲军。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火纹在掌心微微发亮。只用一次,还能撑住。
裴仲转身走向慕容景,伸手去拿药丸。就在他注意力转移的瞬间,凤昭月猛然蹲身,掌心狠狠按向金砖缝隙!
“嗤——”
赤光一闪而没,火纹之力顺着油路疾冲而出。数道火线沿着地缝窜行,像蛇一样钻向四角。下一秒,轰的一声,火焰从地底喷出,烧上了帷帐。
热浪扑面而来。
裴仲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怒。但他很快笑了:“好!好一个凤昭月!你果然敢烧!”
“我说过我来了。”她站直身体,脸上没有惧色,“我没说我不烧。”
“你知道这一把火烧的是什么吗?”他厉声喝道,“是祖宗基业!是万民所仰的皇权象征!”
“你说这是皇权?”她抬手指向龙椅,“可龙椅之下,帝王紫气早就断了。真正的皇帝跪在那里,吃着你的毒药,连话都不敢说。”
她盯着裴仲:“今日这一把火,烧的不是社稷,是你十年伪政。”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断裂声。
一根焦黑横梁从房梁上坠下,直砸她头顶。
她手腕一抖,千机伞“唰”地展开。伞骨弹出火纹铜钱,精准嵌入梁柱裂缝。火星四溅中,伞面弯曲成弧,硬生生托住了千钧重量。
她站在伞影下,火光照亮半边脸。
“这皇城……本就该换主人了。”
裴仲站在火光里,没动。他的折扇还握在手里,扇柄轻轻点着掌心。那动作很慢,一下,又一下。
他知道她在等谢陵舟。
但他不怕。
因为这座大殿的地基早已被挖空,火油不止一层。刚才那一波只是表层引燃,真正的爆点还在地下三尺。只要他一声令下,整座太极殿都会塌进地底。
而她,会被活埋在火海之中。
凤昭月靠在石柱边,呼吸略重。火纹收回掌心,只留余温护体。她将千机伞斜插进地面,伞铃朝外。若有暗卫靠近,它会先响。
她摸了摸肋骨处。那里传来锯齿般的钝痛,是之前火纹反噬留下的伤。不能再用了,今天最多三次,现在已经用掉一次。
她看向裴仲。
他还站着,没叫人,也没逃。
说明有后手。
她不动,也不问。只要她还站着,谢陵舟就有时间调动玄甲军逼近宫门。
她只需要撑到子时。
裴仲忽然开口:“你以为谢陵舟能赢?他连寒潭雪莲都靠你去采,一个连命都要女人救的人,凭什么坐江山?”
“他不需要坐。”她说,“他只要站在我的身后就够了。”
“可你现在孤身一人。”
“孤身?”她嘴角微扬,“你觉得谢陵舟会让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裴仲眼神一闪。
几乎同时,殿外传来一阵闷响。像是重物撞墙,又像铁靴踏地。
他脸色变了。
但她笑了。
她知道,那是暗影到了。谢陵舟不会亲自来,但他的人一定会来。而且不止一个。
她慢慢走到殿角,背靠冰凉石柱。那里火势还没蔓延过来,空气还算干净。她从袖中取出九花玉露丸,吞了下去。
清凉感顺经脉扩散。
她闭眼调息三息,再睁眼时,目光更稳。
裴仲盯着她,忽然笑了:“你以为这点火就能逼我退?”
“我不逼你退。”她说,“我只要你露出破绽。”
“破绽?”
“比如现在。”她抬手指向他身后,“你背后第三块砖,松了。”
裴仲猛地转身。
就在他回头刹那,她右手一扬,一张火纹符咒贴在柱基上。若火势失控,符咒会引导火焰向外扩散,而不是向内塌陷。
她不能让这大殿真塌了。
里面还有活人。
包括慕容景。
那个一直跪着没说话的少年皇帝。
他抬起头,正看着她。眼里有震惊,也有别的东西。
她对他点了下头。
他没动,但手指松开了药丸。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裴仲转回身,脸色阴沉:“你以为你能等到援军?”
“我不是等。”她说,“我是让他们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逼近一步,“如果我杀了皇帝,你就算赢了,也没有名分?”
“你不会杀他。”她盯着他,“因为你还需要一个傀儡,至少在谢陵舟进城前。”
“万一我不要了呢?”
“那你早动手了。”她冷笑,“你不敢。因为你怕北狄不认你这个新主。”
裴仲静了一瞬。
然后他笑了:“凤昭月,你比我想象的聪明。”
“你也比我想象的蠢。”她说,“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
“这火油阵是你布的。”她看着他,“但火,是我点的。”
“所以?”
“所以现在——”她抬起手,掌心火纹再次微亮,“火归我管。”
裴仲瞳孔一缩。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
火势没有按照预设路线燃烧。原本应该集中烧向中心的火焰,竟然绕开了她所在的位置,反而朝着两侧禁军藏身的暗道口蔓延。
那是他埋伏死士的地方。
火舌舔上暗道口,惨叫声立刻响起。
他猛拍腰间玉佩,想启动机关关闭暗道,却发现机关已被高温熔毁。
她不是乱烧。
她是精准切断了他的退路。
“你……”他咬牙,“你怎么知道机关在哪?”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看得见气运流向。”
天机眸一闪而过。她早在进来时就看到了——那些隐藏在角落的杀机,全都连着一条暗红线,通向地底某个枢纽。
她只是借他的火,烧了他的局。
裴仲后退一步,第一次露出慌意。
但她没追。
她站在原地,千机伞插在身边,火光照着她的侧脸。
外面的铁靴声已经到了殿门前。
她知道,谢陵舟的人要破门了。
但她不能走。
她得让所有人都看见——她是怎么一个人,把这座被操控了十年的皇宫,烧出一道裂口。
裴仲突然举起折扇,扇尖对准她咽喉。
“你赢不了。”他说,“只要我还站着,你就永远是个逆臣之妻。”
“我不需要赢你。”她说,“我只需要——”
她话没说完。
殿门猛然震动。
一道雪白剑光穿透门板,直射裴仲胸口!
他挥扇格挡,扇骨崩断两根,整个人被震退三步。
门板碎裂。
一个身影踏火而入。
玄色云纹锦袍,九环玉带,手中长剑通体雪白。
苍雪剑出鞘三寸,寒气凝霜。
谢陵舟站在火光里,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没动,只是对他点了下头。
他迈步上前,剑锋直指裴仲。
“你说她烧了皇城?”他声音冷得像冰,“那你告诉我——”
他剑尖微抬,指向屋顶正在燃烧的龙纹雕梁。
“这把火,是谁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