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声刚落,凤昭月还闭着眼,手指却已悄悄松开袖中符纸。
那张黄符贴着掌心,余温未散,火纹的热意像根细线,在皮肉底下缓缓游走。
她没动,呼吸依旧轻浅。
可耳朵已经竖了起来。
门外传来急促脚步,不是巡夜婆子那种慢悠悠的节奏,是丫鬟小跑的声音,鞋底拍在青砖上,一下比一下快。
接着是敲门声,三下,不重不轻,带着点慌。
“小姐!小姐快醒醒!”声音从外面传来,“老夫人咳血昏迷了,大夫正在施针,老爷说您得立刻过去!”
凤昭月睁开了眼。
她坐起身,动作很慢,像是被惊醒后还没缓过神。脸色苍白,指尖按在额角,一副身子发虚的模样。
可眼神早就冷了。
母亲病危?
她昨晚才用天机眸扫过府里几个关键人物的气运。
老夫人命格虽弱,但近期无死兆,反有贵人暗助之象。
这消息来得太巧——云娘刚偷了玉簪,凤家就拿母亲性命压她替嫁?
她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在地上的瞬间,掌心火纹又是一热。
情绪波动越大,火纹越明显。她知道,这是能力在提醒她危险逼近。
她没管那股热,只低头整理衣裙。月白襦裙有些皱,鹅黄披帛滑到了臂弯。她抬手扶正凤凰步摇,铜镜里映出一张柔弱的脸,眉眼低垂,像随时会哭出来。
可她心里清楚得很。
这不是救母,是逼婚。
三皇子体弱多病,去年冲喜娶了礼部尚书之女,不到半月人就没了。如今又要冲喜,凤家嫡女身份够高,又刚被退婚名声受损,正是拿来填坑的最佳人选。
她走出房门时,院子里多了四个粗使婆子,站得笔直,眼神却不看她,只盯着门口。
这是软禁的前兆。
凤父站在院中,一身深青官袍,腰间玉带压得极稳。看见她出来,眉头都没抬一下。
“你还磨蹭什么?你母亲生死未卜,你倒有心思梳头?”
凤昭月低头,声音微弱:“女儿怕仪容不整,惊扰母亲。”
“哼。”凤父冷笑,“你现在倒是想起自己是凤家嫡女了?退婚书都贴到城门口了,你还装什么清高?”
他走近一步,语气压低:“三皇子府下了聘,指名要你冲喜。这是你赎罪的机会,也是凤家给你的出路。”
凤昭月抬头,目光落在他脸上。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
三息。
瞳孔深处金光一闪即逝。
她看到了。
凤父气运呈灰黑缠绕状,近七日必有灾祸临头,且来自北方——那是三皇子府的方向。
他不是不知道那地方凶险,他是想让她去送死,好保全凤家其他人的前程。
她垂下眼帘,掩住眸中锋芒。
“父亲,儿愿先探望母亲病情,再议婚事。”
“不必!”凤父厉声打断,“你母自有大夫照看,你只需明日清晨写下婚书,三日后迎亲入门。这是定局,不容更改。”
他说完转身就走,长袖一甩,带起一阵风。
身后两个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站在门口,明摆着不让出门。
凤昭月站在原地,没追,也没哭。
她慢慢退回房内,关上门,背靠门板站定。
屋里光线昏暗,夕阳从窗缝斜切进来,照在桌角那支羊脂玉簪上。
抽屉半开着,里面空了。
云娘果然没经住诱惑。
她走到窗前,伸手推了下。
纹丝不动。
再用力,还是不行。
窗棂被人从外面钉死了。
她转过身,环视房间。
茶壶摆在桌上,水是凉的。
点心盘里放着两块桂花糕,闻着有点甜腻过头。
她没碰,只走到床边坐下。
掌心火纹还在发热,像是在催她做什么。
她知道现在不能用。
一天只能用三次,用了会伤自己。
但她更知道,一旦写了婚书,进了三皇子府,就再也没机会翻身。
原主就是这时候认命的。
被退婚,被逼嫁,被抬进府第三天夜里暴毙,对外说是冲喜不成反遭煞气侵体。
其实……是被人活活毒死的。
她闭上眼,脑海里闪过那些剧情片段。
这不是话本,是她的命。
可她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凤昭月。
她睁开眼,从袖中取出那张黄符纸,贴在胸口。
符纸紧贴心口,像一块护心镜。
她低声说:“想拿我去填坑?”
她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铜镜。
镜面有些模糊,映出她略显憔悴的脸。
她盯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那就看看,是谁先被烧成灰。”
门外传来脚步声,这次是膳房婆子送晚饭来了。
门打开一条缝,食盒递进来,然后迅速关上。
她没去碰食盒,只站在原地,听着外面锁链落下的声音。
他们真把她当囚犯了。
她走回床边,把黄符纸塞进枕下。
火纹的热意渐渐平息,可她的心跳没有慢下来。
她在等一个机会。
等云娘偷玉簪的事闹出来。
等大夫人查账发现库房少银。
等任何一个能让凤父分心的破绽。
只要有一点缝隙,她就能钻进去。
她不怕斗,只怕没人给她开口的机会。
外面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屋内没点灯,她坐在床沿,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手指掐进掌心,用痛感压住怒意。
她听见远处传来打更声。
三更了。
她忽然抬头,看向房梁角落。
那里挂着一串铜铃,原本是驱邪用的, дaвho he响了。
可刚才,她分明看到它轻轻晃了一下。
有人来过。
或者……走了。
她没动,假装没察觉。
可眼角余光一直盯着那串铃。
过了很久,铃没再响。
她慢慢放松身体,靠在床头。
火纹又热了一下。
这次是因为她想到了一个人。
谢陵舟。
那个本该在五日后回京的冷面皇叔。
原主的命运转折点,就在他踏入京城那一刻开始改变。
她必须撑到那时候。
不能写婚书,不能进三皇子府,不能死。
她抬起手,在黑暗中看了一眼掌心。
火纹泛着微红,像将熄未熄的炭。
她握紧拳头,低声说:“我不会嫁。”
窗外风猛地灌进来,吹得帷帐乱飞。
她转头看去,发现刚才还钉死的窗户,此刻竟开了一道缝。
夜风吹动她的发丝,拂过脸颊。
她站起身,走向窗边。
手指刚触到窗框,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落地。
接着是脚步声,匆匆离去。
她探出头,只看到院墙一角,有个黑影翻了出去,速度快得看不清脸。
她收回手,慢慢关上窗。
心跳加快,但眼神亮了。
有人在帮她。
或者说,有人不想让这场婚事办成。
她回到床边坐下,从枕头下摸出黄符纸,紧紧攥在手里。
火纹第三次发热,烫得她掌心发疼。
她没松手。
疼才好。
疼就说明她还活着。
外面更鼓又响了一声。
四更了。
她闭上眼,靠在床头。
明天,大夫人会查云娘。
她设的局,很快就会爆。
她等得起。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她胸口起伏清晰可见。
她睡不着,也不打算睡。
她要睁着眼,等到天亮。
烛台旁的黄符纸被风吹动,一角翘起,露出下面压着的一行小字——那是昨夜她偷偷抄下的库房出入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