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欢呼声浪尚未平息,便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敬畏、恐惧、疑惑、茫然,尽数聚焦在那个从土墙边缓缓走来的少年身上。他步伐平稳,脸色因方才的爆发而略显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冷静得如同深潭,与这片荒原的绝望和部落的慌乱格格不入。
他径直走到葛叶长老面前,无视了周围剑拔弩张、下意识握紧武器的护卫。
「长老,我想……我们可以谈谈了。」
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此地语言的生硬感,却字句清晰,平稳有力,再无之前的虚弱断续。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葛叶长老苍老而凝重的面容。他深邃的目光如同鹰隼,仔仔细细地、一寸寸地审视着秦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透。那根藤木杖被他握得很紧,顶端那颗黄色晶体的光芒已然收敛,却依旧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涟漪。
沉默了足足十息。
葛叶长老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你,究竟是谁?」
没有迂回,直接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惊疑。
秦安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一个迷途之人,侥幸从死地生还。名字无关紧要,长老只需知道,我对黑石部落,并无恶意。」
「并无恶意?」旁边的护卫队长雷顿忍不住上前一步,手按在刀柄上,眼神锐利,「那你刚才那是什么手段?隔墙击杀妖狼!这绝非常人所能!你潜伏在车队里,有何目的?!」
秦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若非我那『手段』,此刻诸位已成狼群腹中之食。至于目的……」
他重新看向葛叶长老,目光落在那藤木杖的黄色晶体上:「我想和长老做一笔交易。」
「交易?」葛叶长老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挑。
「不错。」秦安点头,「我观长老以此物指引方向,寻找那『大裂谷』,似乎颇为艰难。而我,或许有办法,让此物……效果更强,指引更准。」
此言一出,葛叶长老瞳孔骤然收缩!握着藤木杖的手猛地一紧!
周围众人更是哗然!
「狂妄!」
「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长老的『地脉晶』乃部落圣物,岂是你能……」
「都闭嘴!」葛叶长老猛地沉声喝道,打断了众人的喧哗。
他死死盯着秦安,眼神变幻不定。地脉晶的存在和作用是部落的最高秘密之一,此子竟能一眼看穿?还能让其效果更强?
是信口开河?还是……真有其能?
联想到刚才那诡异莫测、隔墙瞬杀妖狼的手段,葛叶长老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
这少年,绝非普通的流浪者!他身上藏着大秘密!
在这绝境般的迁徙中,任何一丝增强生存几率的可能,都值得冒险一赌!
葛叶长老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想要什么?」
「信息。」秦安言简意赅,「关于这片『遗弃之地』的一切信息。它的历史,它的地貌,关于『大灾变』,关于……离开这里的方法。」
他的要求出乎意料的简单,却又直指核心。
葛叶长老沉默了片刻,道:「若你真有此能,老夫可与你分享所知。但若你虚言欺诈……」苍老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长老一试便知。」秦安平静回应。
葛叶长老不再犹豫,对雷顿等人挥挥手:「退开,警戒四周。」
待众人退到一定距离,虽仍警惕地注视着这边,却听不清谈话内容后,葛叶长老将手中的藤木杖微微向前一递。
「地脉晶能微弱感应地脉流向,大裂谷是地脉汇聚之处,故能指引方向。但此地地脉紊乱枯竭,感应极其模糊微弱。」他简单解释道,目光却紧锁秦安,看他如何施为。
秦安没有去接那藤木杖,只是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薄、却异常精纯冰冷的星辰之力。
他小心翼翼地将指尖缓缓点向那颗浑浊的黄色地脉晶。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晶体的瞬间——
嗡!
地脉晶猛地一颤,表面流光一闪,似乎对那外来的、属性迥异的星辰之力产生了本能的排斥!
葛叶长老脸色微变。
但秦安指尖的星辰之力骤然变得极其内敛,不再是强行注入,而是如同最细腻的丝线,轻轻缠绕上地脉晶,模拟着某种独特的频率,试图与之……共鸣!
这是他根据《星辰锻体诀》中对能量精细操控的法门,以及之前感知到的地脉晶波动特性,进行的冒险尝试!
过程凶险无比,两种不同属性的能量稍一冲突,就可能毁掉这脆弱的晶体!
秦安全神贯注,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葛叶长老也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
渐渐地,那地脉晶的排斥感减弱了。星辰之力那冰冷死寂的特性,似乎并未引发冲突,反而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渗透了进去。
然后,奇迹发生了。
只见那颗原本浑浊黯淡的黄色晶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澈起来!内部仿佛有氤氲的黄光流转,变得晶莹剔透!
同时,它散发出的土黄色光晕骤然明亮了数倍!而且变得更加凝聚,不再涣散!
光晕如同有了生命般,指向了一个明确的方向——西北偏北!甚至比之前清晰了十倍不止!
「这…这…」葛叶长老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震撼!他握着藤木杖的手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起来!
清晰!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甚至能通过地脉晶,隐隐感觉到极远处那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磅礴的地脉引力!那是大裂谷的方向!绝对没错!
困扰了部落数月的、最大的难题——方向迷失——竟然就这样被一个神秘的少年,举手投足间解决了?!
「最多维持两个时辰。」秦安收回手指,脸色更加苍白了一丝,声音却依旧平静,「之后会恢复原状。若需再次强化,需间隔一日。」
他略微夸大了一点消耗,保留了底牌。
葛叶长老激动得几乎老泪纵横,他紧紧握着光芒大放的藤木杖,如同握着唯一的希望,连声道:「好!好!好!足够了!足够了!」
他看向秦安的眼神彻底变了,从之前的审视、疑虑,变成了无比的重视,甚至带着一丝敬畏。
「秦……秦小友!」他改换了称呼,语气郑重,「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黑石部落最尊贵的客人!老夫葛叶,以先祖之灵起誓,必与你共享所知!」
交易达成。
当晚,在葛叶长老那顶最大的帐篷里。
油灯如豆,映照着一老一少两张脸。
葛叶长老缓缓讲述,秦安静静聆听,如同海绵般吸收着关于这个「遗弃之地」的一切。
「……古老的传说记载,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并非如此荒芜,也曾灵机充沛,山川秀美,有着繁荣的修真文明,甚至有过辉煌的宗门……那时,此地被称为『澜沧界』的一角……」
「但不知从何时起,一场席卷天地的『大灾变』发生了…传说有天火坠世,有魔神咆哮,天地灵脉被硬生生打断、抽干…无数的修士和凡人死去,文明断绝…幸存下来的人,一代代挣扎求存,土地却越来越贫瘠,天空永远变成了灰色…这里,也就渐渐成了被遗忘的『遗弃之地』……」
「离开?」葛叶长老苦涩地摇摇头,「谈何容易…古籍记载,唯有强大的修士,才能横渡无尽虚空,去往别的世界…但此地灵机已绝,莫说金丹元婴,便是筑基修士,也已数百年未曾出现过了…我等凡人,苟延残喘已是艰难,何谈离开?」
「至于大裂谷…」老人眼中燃起一丝微光,「是部落先祖留下的唯一希望。羊皮卷记载,那里是古澜沧界地脉最后汇聚之处,或许…还残存着一丝古老的生机,能让我等部落延续下去……」
信息庞杂而零碎,许多都混杂着传说和神话的色彩。
但秦安依旧捕捉到了关键:澜沧界、大灾变、灵脉断绝、虚空横渡……
这里,果然是一个破碎的世界碎片。想要离开,难如登天。
但他心中那团火并未熄灭。
只要有一丝可能,他绝不会放弃。
接下来的日子,秦安的地位在黑石部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拥有了独立的帐篷,食物和清水也得到了优先供应。
他依旧每日大部分时间用于修炼《星辰锻体诀》,强化肉身。偶尔在车队遇到麻烦(如车辆深陷、小型沙兽袭击)时,才会出手,每次出手都精准而有效,迅速解决麻烦,却又深不可测,让部落众人对他越发敬畏。
而每天黄昏,他都会为葛叶长老强化一次地脉晶,确保方向无误。
车队在他的指引下,行进速度加快,方向明确,士气也高涨了不少。
葛叶长老则履行诺言,将他所知的一切关于遗弃之地的地理、部落分布、危险区域、乃至一些残缺的古文字和传说,都悉心告知。秦安的语言飞速进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越发清晰。
他甚至从葛叶长老那里,得到了一张粗糙的、由兽皮绘制的地图,上面标注着黑石部落历代探索过的区域,以及……那条通往大裂谷的、渺茫的路线。
时间一天天过去。
荒原的景象开始出现细微的变化。地面的黑色岩石逐渐减少,开始出现一些巨大的、风化的白骨,以及残破的、非自然形成的巨石建筑遗迹。空气中的衰败死寂之气更加浓郁,甚至偶尔能感觉到一丝丝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空间波动。
根据地图和葛叶长老的描述,他们正在接近一片被称为「古战场废墟」的危险区域。传说这里是大灾变时期的主战场之一,埋葬了无数修士和恐怖存在,即便过去了无尽岁月,依旧充斥着各种诡异的危险和……机遇。
这一日,车队小心翼翼地穿行在一片巨大的、如同肋骨般拱卫着天空的苍白巨骨林中。
气氛压抑而紧张,所有人都放轻了脚步,连驮兽都似乎感受到了不安,发出低低的呜咽。
秦安坐在板车上,闭目感应着周围。这里的星辰之力似乎受到某种干扰,变得紊乱,让他修炼起来事倍功半。而那弥漫的死寂之气中,似乎还夹杂着另一种……更加阴冷、更加怨毒的气息。
忽然,他猛地睁开眼,看向左前方一片特别浓重的阴影区域。
几乎同时——
「啊——!」
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从队伍前列骤然响起!
只见一名走在最前面的探路护卫,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扯,猛地离地飞起,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他的身体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鲜血从七窍中狂喷而出,瞬间被拖入了那片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地触目惊心的血迹和回荡在骨林间的惨叫余音!
「戒备!敌袭!」雷顿的怒吼声带着一丝颤抖和恐惧!
所有护卫瞬间收缩队形,将妇孺和车辆护在中间,武器对外,人人脸色煞白,如临大敌!
他们甚至不知道攻击来自何方!敌人是什么!
葛叶长老脸色凝重无比,快步走到队伍前列,手中藤木杖顿地,地脉晶黄光闪烁,感知着周围。
「是……残魂怨念!混合了此地煞气,形成了无形的噬魂妖瘴!」他声音干涩,带着深深的忌惮,「小心!不要被拖入阴影!」
话音未落!
嗖!嗖!
又是两道无形的力量从不同的阴影中射出,如同致命的触手,卷向两名外围的护卫!
那两名护卫惊恐地挥刀乱砍,却砍在空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拽离地面,眼看就要步之前同伴的后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秦安动了!
他眼中寒光一闪,双手快如闪电般在身前结出一个极其简练却玄奥的印诀——并非幽冥宗法诀,而是《星辰锻体诀》中记载的一种运用星辰之力镇邪破煞的小技巧!
「凝!」
他低喝一声,指尖迸发出数点极其凝聚的冰冷星芒,如同飞射的寒钉,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打在那两道无形的噬魂妖瘴之上!
嗤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遇到了冰水,那两道无形的妖瘴猛地一颤,发出极其尖锐、却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嘶叫,瞬间溃散消失!
那两名护卫噗通一声摔落在地,捡回一条命,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回队伍中间。
所有人都惊骇地看向秦安。
又是他!他竟然能对付这种无形无质的鬼东西?!
葛叶长老眼中也爆发出惊异的光芒。
秦安却眉头紧锁,没有丝毫轻松。他的攻击虽然奏效,但却像是捅了马蜂窝!
嘶嘶嘶——!
周围那些浓郁的阴影之中,响起了无数令人头皮发麻的、怨毒无比的嘶鸣声!一道道扭曲的、半透明的、由怨念和煞气凝聚而成的狰狞虚影,从四面八方缓缓浮现,将他们彻底包围!
它们的数量,成百上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