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帅府 中枢议事堂
巨大的议事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堂中央那个长三丈、宽两丈的巨型沙盘上。
沙盘制作得极为精细。黑水河用染成蓝色的细沙蜿蜒铺就，山脉丘陵用不同颜色的黏土堆叠塑造，刷上青绿或赭石色以示区别。田亩、森林、村落、城池，甚至主要道路，都用微缩模型和不同颜色的标识物清晰呈现。在这精心构建的微缩疆域上，三条以不同颜色丝线标示的 渠线尤为醒目——北路红线，中路黄线，南路蓝线。
沙盘周围，人影憧憧。主位是皇长孙江淮，他身侧是须发皆白、不怒自威的边关元帅杨镇远。围绕在沙盘旁的，不权有各级将领，更有身着各色官袍的工部官员，以及几位被特意请来的当地老农和水工师傅。事关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边军粮草命脉，无人敢掉以轻心。
主持会议的是工部员外郎李谨，他手持一根长长的细木竿，神情肃穆：“殿下，元帅，诸位同僚。引黑水河水灌溉军屯民田之策，经勘测，现已拟定北、中、南三条干渠初步方案。今日汇聚于此，便是要集思广益，敲定最终方略，以便尽快动工。”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议事堂内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木竿首先指向沙盘北部，一条红线从黑水河上游某处引出，沿着北侧连绵的丘陵脚下延伸。“北路。”李谨的竿尖在沙盘上移动，“规划总长七十八里。取水口设于此‘龙门峡’，需建拦水坝一座。渠线沿北麓而行，贯穿‘西大营’、‘黑风寨’、‘鹰扬堡’三大军屯区，终点至‘北固原’屯区。此线覆盖我军最为核心、产量最高的四大军屯。”
一位面容黝黑、身形魁梧的将领，姓韩，是负责西大营防务的副将，立刻洪声赞同：“此线最佳！四大屯区若得充足灌溉，我边军主力粮草可保无虞！末将以为，当集中力量，速修此渠！” 他身后的几位军官也纷纷点头，对他们而言，保障直接管辖的军屯用水是首要任务。
然而，一位身着户部绯袍、面容清癯的官员却微微蹙眉。他是户部派驻边关的清吏司主事，姓王，主管钱粮审计。“韩将军所言甚是，然下官有一虑。”王主事声音不高，却让喧哗稍歇，“北路渠线虽覆盖军屯最广，但其取水口‘龙门峡’地势险峻，勘察文书显示，修建合乎规格的拦水坝，耗时至少两月，所费钱粮亦是三条线路中最巨。且渠线后半段需穿越‘风裂谷’，地质不稳，后续维护成本恐是个无底洞，需考量投入与产出之效比。”
李谨微微点头，接过话头：“王主事所虑极是。北路优点明确，缺点亦突出：工程难度最大，初期投入最高，且无法惠及沿线任何民田。”
木竿随即移向沙盘中部，一条黄线沿着相对平缓的地带延伸。“中路。”李谨继续介绍，“总长九十五里。取水口设于中游‘分水坳’，利用天然坡降，可实现大半程自流灌溉。渠线将覆盖‘南山堡’、‘河阴’两处军屯，以及‘张家集’、‘李家坡’等七处民田聚居区。”
一位地方官员打扮的中年人，河阳县令周文康，立刻面露喜色，拱手道：“殿下，元帅！若中路能成，我河阳县北部数万百姓将再无旱魃之忧！民心必定归附，田赋亦有望增收，实乃军民两便之良策啊！” 他管辖的县域内有大量民田，中路渠线对他而言无疑是福音。
但立刻有将领提出异议。一位姓赵的参军指着沙盘上几处标记：“周县令只看到了民田，却未见险阻。诸位请看，中路需跨越‘三道川’、‘鬼见愁’、‘落魂涧’这三条大冲沟，每处都需架设坚固渡槽。这不仅是工期问题，一旦战时被破坏，修复极为困难，将直接影响南山堡与河阴两处军屯的供水，风险不小！”
沙盘旁一位一直沉默的老者，是当地极有名望的老水工胡师傅，他盯着中路的几处沟壑，缓缓开口：“赵参军所言不虚。‘鬼见愁’那地方，老夫年轻时走过，涧深水急，寻常木石渡槽恐难持久。若要坚固，非得用‘殿下带来的那种新式材料’（指水泥），配合石拱，方可一劳永逸。但这造价…”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
争议声中，木竿最后指向了沙盘南部的蓝线。“南路，”李谨的声音依然平稳，“总长八十二里。取水口设于下游‘开阔地’，地势最为平坦，施工难度最低。渠线沿现有官道并行，可覆盖‘南大营’一处军屯，以及‘上河村’、‘下河村’、‘杨树坡’等沿线十余个村镇的广阔民田。”
负责南大营的孙守备立刻表态：“南路若能通水，解我南大营万亩军屯之渴，末将感激不尽！且施工易，可速成！” 他麾下军屯位置相对偏远，供水一直是个难题。
另一位户部官员则从另一个角度分析：“南路施工成本确为最低，工期亦最短。若能迅速贯通，不仅南大营军屯得利，沿线民田产量大增，于朝廷税赋亦是好事。或可考虑先易后难，以南路为首期工程。”
“不可！”立刻有反对声音响起，是一位性格刚直的刘姓都尉，“修渠首要为何？乃保障我军粮草命脉！南路仅惠及南大营一隅，于我边军主力何益？若只为速成和省钱，岂非本末倒置？况且，下游水量受季节影响大，若遇大旱，此渠恐形同虚设！”
三条线路，三种选择，代表着三种不同的战略侧重：北路纯军事效率，中路军民兼顾，南路民生优先且速成。将领、官员、地方代表各执一词，争论的焦点围绕着军需、民情、工期、成本、风险等多个维度展开，议事堂内气氛热烈，甚至有些激烈。每个人都试图说服对方，证明自己支持方案的优越性。
杨老元帅始终稳坐如山，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沙盘和争论的众人，偶尔与身旁的江淮交换一个眼神，却并未轻易表态。他将最终决策，完全留给了自己的外孙。
江淮站在沙盘主位，静静地聆听着每一个人的发言，他的目光在三条颜色的丝线上缓缓移动，时而停留在某个具体的地形节点，时而又纵观全局。他注意到，支持北路的多是核心军屯的将领，支持中路的多是希望平衡军民的地方官员和技术官僚，支持南路的则多是受益区域代表和注重效率、成本的官员。
争论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各方理由都已充分陈述。堂内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始终沉默的皇长孙，等待着他的决断。
江淮终于动了。他缓步走到沙盘前，从李谨手中接过了那根细木竿。他没有立刻指向任何一条线，而是用竿尖在黑水河上游、中游、下游虚点了几下。
“诸位，”江淮开口，声音清朗而沉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方才诸位所言，孤皆已听清。北路之重，在于保障我军根本；中路之难，在于平衡军民，攻克天险；南路之便，在于速成惠民，且成本最低。三者各有千秋，亦各有取舍。”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继续道：“然，孤有一问：为何我等定要拘泥于三选一？”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众人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江淮手中的木竿不再犹豫，他首先在北路红线上重重一点：“北路必须修！”声音斩钉截铁，“四大核心军屯，乃我边军筋骨，不容有失！再难，也要修！韩将军！”
“末将在！”韩副将精神一振，踏步而出。
“命你部，协同工部精通水利之员，即日起，全力筹备北路工程！首要攻克‘龙门峡’水坝与‘风裂谷’险段！所需人力、物料，优先调配！孤不管过程多难，只问结果——必须在明年主汛期前，实现通水！”江淮的命令清晰明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末将遵命！定不辱命！”韩副大声应诺，脸上充满了被委以重任的激动。
不等众人从这第一个决断中回过神来，江淮的木竿已移向中路的黄线：“中路同步修！”他看向之前提出异议的赵参军和面露难色的胡师傅，“三道天堑，确是难关。但绝非不可逾越！赵参军，胡师傅！”
“末将在！”“小老儿在！”
“命你二人协同，赵参军负责调兵护卫、协调人力，胡师傅领衔工匠，研究水泥结合石拱技术，攻克渡槽难题！李员外郎！”
“下官在！”李谨连忙应声。
“工部需全力配合，优化线路，提供技术支持。中路意义重大，连通军民，乃是稳固边关民心之纽带！此渠成，则军心民心皆安！工期可略长于北路，但标准绝不能降低！”江淮的目光带着期许与压力。
“下官明白！”“末将领命！”“小老儿必竭尽所能！”三人齐声应答。
最后，江淮的木竿指向了南路的蓝线：“南路，亦不可废！”他看向孙守备和河阳县令周文康，“孙守备！”
“末将在！”
“命你部，负’南大营段施工护卫，并协助地方征募民夫。此渠施工易，正是锻炼兵民协作、让百姓早日得享水利之便的良机！周县令！”
“下官在！”周文康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河阳县要全力配合，动员沿线百姓参与建设。此渠关乎你县数万民生，亦是向百姓昭示朝廷与边军恩德之契机！户部王主事，”
王主事上前一步：“下官在。”
“三条渠道，分头预算，统筹拨款。南路成本既低，可先期拨付部分，使其能尽快启动，以安民心，亦可见成效。北、中两路，按工程进度，确保钱粮物料足额到位，不得有误！”江淮对财政安排也做出了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