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翡翠烟嘴在红木桌面上磕出脆响,杜月笙放下烟杆,指节叩了叩桌沿:“阿笙,去把北楼的‘醉蟹’提两坛来。”
站在廊下的阿笙心里一紧。北楼是杜公馆的禁地,据说藏着先生最金贵的玩意儿,寻常人连靠近都不敢。他刚走到月洞门,就被账房先生拦住:“先生今儿待客用的是‘十年陈’,你拿错了‘五年’的,仔细挨罚。”
阿笙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酒坛,封泥上的“五”字确实模糊,倒像是被人故意抹过。他换了酒坛往回走,听见客厅里传来笑声,是法租界的张督办在说话:“杜先生,那批西药再拖,巡捕房那边怕是兜不住。”
杜月笙的声音慢悠悠的,夹着烟丝燃烧的“滋滋”声:“张督办急什么?药在我这儿,比在巡捕房保险。”阿笙推门进去时,正看见先生用银签挑着醉蟹,往张督办碟子里放:“尝尝?我让后厨用花雕泡了三个月,比你公馆的厨子手艺如何?”
张督办笑得眼睛眯成缝,手里的银叉却没动:“药的事……”
“药在十六铺的‘同福栈’,”杜月笙打断他,突然提高声音,“阿笙,去告诉栈里的老陈,把第三排货架的‘陈皮’翻出来晒晒,别发霉了。”
阿笙心里咯噔一下。同福栈的老陈是先生的心腹,哪有什么陈皮?这分明是暗号。他刚走到二门,就见先生的保镖阿武跟了上来:“先生说,让你顺便看看‘陈皮’是不是被耗子啃了。”——意思是,有人动了西药。
同福栈的门板刚卸到一半,阿笙就觉出不对。平时守店的老陈不见踪影,柜台后的算盘倒着放,这是“有危险”的信号。他刚要退,就被两个穿黑风衣的人堵住,为首的亮出巡捕房徽章:“杜月笙让你来取货?正好,跟我们走一趟。”
阿笙攥紧怀里的空酒壶——先生早料到会有这出,壶底藏着把三寸长的拆信刀。他突然往旁边的酱菜缸扑去,撞翻的缸子泼了对方一身卤水,趁乱从后窗钻了出去。跑到街尾时,阿武不知从哪冒出来,塞给他个油纸包:“先生说,让你把这个带给红十字会的李医生。”
等阿笙气喘吁吁回到杜公馆,客厅里的宴席已散。杜月笙正坐在灯下擦枪,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张督办走了?”阿笙问。
“走了,”杜月笙往枪膛里压子弹,“他带来的人,此刻该在同福栈的酱菜缸里泡澡呢。”他突然笑了,“那缸卤水,是我让老陈泡了两年的,专治‘耗子’。”
阿笙这才明白,先生让他去同福栈,根本不是取药,是引蛇出洞。他把油纸包递过去:“李医生说,药收到了,能救二十个伤兵。”
杜月笙点点头,突然指着桌上的醉蟹坛子:“你刚才拿错的五年陈,倒给阿武他们分了。”阿笙愣了愣,那坛子明明被他换回来了,怎么会……
“我故意让账房抹掉‘五’字的,”杜月笙看穿了他的疑惑,“张督办想借你的手查药在哪,我不给他个‘错’的,他怎会放心走?”他把擦好的枪放进木盒,“这世道,真真假假掺着来,才活得久。”
窗外的月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先生的银表链上。阿笙突然想起刚进公馆时,先生教他的第一句话:“会看脸色的人,吃不了亏;但会藏心思的人,才少吃苦。”就像那坛被抹掉字的酒,看着是五年陈,内里藏的,却是十年的锋芒。
深夜的杜公馆静得能听见怀表滴答声。阿笙收拾残席时,发现张督办坐过的椅子下,有枚掉落的袖扣,上面刻着个“张”字。他刚要捡,就被杜月笙按住手:“留着吧,说不定哪天,能还他欠我的人情。”
烟杆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先生眼底的光。阿笙突然懂了,先生的宴席从不是只吃菜,每只醉蟹、每坛酒里,都藏着比刀枪更厉害的招数——就像那泡在花雕里的蟹,看着温顺,钳子里藏着的,才是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