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气被牢牢隔绝在叶宅主院之外。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马车意外和双胞胎的降生,不过几日功夫。屋内,炭盆烧得旺旺的,暖意融融,混合着淡淡的安神药香和新生儿特有的奶膘味,营造出一种与外间凛冽截然不同的、安宁而忙碌的氛围。
谢蒂儿生产的头几日,叶政几乎是寸步不离。他告了假,将所有公务暂搁一旁,大部分时间都守在主院的外间,确保一抬眼就能透过珠帘看到内室榻上的妻子。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勺温热的参汤喂到谢蒂儿唇边,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他的眉头始终微微蹙着,那日东大街的惊魂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底,使得他看向谢蒂儿的眼神里,除了浓得化不开的爱意,总潜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后怕与紧绷。
“我自己来就好,又不是手不能动。”谢蒂儿无奈地笑了笑,声音因虚弱而比平日更软几分。她想去接碗,却被叶政不容置疑地避开。
“听话,乖乖喝完。”叶政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不容反驳的坚持,“孙师兄说了,你心神损耗极大,需得好好将养,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他目光扫过她依旧苍白的脸颊,心底那根名为“恐惧”的弦又被拨动,喂药的动作更加谨慎。
叶子芙也暂时搬到了主院的暖阁里住下。她人虽小,却心细如发,深知灵泉水能修复身体的损伤,却无法立刻抚平精神上的惊悸。她不再跑去京郊酒坊,每日大部分时间都腻在母亲身边。此刻,她正趴在摇床边,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里面并排躺着的两个小弟弟。
两个小家伙裹在柔软的红色襁褓里,只露出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他们睡得很沉,小嘴巴偶尔吧唧一下,发出细微的咂摸声。叶子芙伸出小小的手指,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其中一个宝宝的小拳头,那拳头竟下意识地张开,蜷缩的手指软软地勾住了她的指尖。
一种奇异而柔软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心头。这就是她的弟弟们,与她和叶子泳血脉相连的亲人。前世活到七十岁,她身边虽有七个养兄和亲弟陪伴,但他们都秉承着不婚的念头,家族中从未有过如此幼小、全然依赖的生命。此刻看着这两个脆弱又充满生机的小家伙,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与怜爱在她心中涌动。
“娘亲,你看,弟弟抓住我的手了。”她压低声音,带着小小的雀跃向榻上汇报。
谢蒂儿循声望去,看到女儿趴在摇床边那小心翼翼又满心欢喜的模样,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叶政也回头看了一眼,紧绷的嘴角柔和了些许,但目光很快又落回妻子身上,仿佛只有确认她安好,他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弟弟们好小,好软。”叶子芙继续小声嘀咕,像是在对父母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比叶子泳刚来时还要小。”她记得一家人刚穿过来时,叶子泳还是个一岁半、需要人时刻抱在怀里的小娃娃,如今已经能摇摇晃晃追着她跑了。这大半年在这个异世的生活,让她对“家人”有了更真实、更深刻的感触。
午后,阳光稍微透亮了些,穿过窗棂,在室内投下温暖的光斑。院外传来了刻意放轻、却又难掩少年人活力的脚步声与低语声。很快,大谢嬷嬷笑着掀帘进来禀报:“夫人,老爷,学哥儿他们下学回来了,想来给三叔母和三叔请安,看看小堂弟们。”
谢蒂儿脸上立刻浮现出愉悦的神色,连忙道:“快让他们进来,屋里暖和,别在外面冻着了。”
帘子再次被掀开,一群年纪不大的小子们鱼贯而入,带进来一股清冽的室外空气,瞬间让暖融的室内多了几分生气。为首的是身形抽条、已初见沉稳的叶嘉学,身后跟着他的同胞弟弟叶嘉时以及二房的叶嘉治、叶嘉远、叶嘉乐,四房的叶嘉忠,五房的叶嘉思,还有谢家来的表兄弟谢子乾、谢子震、谢子东。大大小小十几个男孩子,一下子将不算特别宽敞的外间站得满满当当。
他们先是规规矩矩地朝着叶政和内室方向行礼:“给三叔(三伯)请安,给三叔母(三伯母)请安。”
叶政摆了摆手,神色缓和了许多:“自家人,不必多礼。你们三叔母需要静养,声音都小些。”
孩子们齐齐点头,一个个踮着脚尖,猫儿似的凑到摇床边,好奇地探头探脑。他们虽然家中都有弟妹,但双生子毕竟稀罕,又是他们最敬爱的三叔母所生,一个个都看得格外认真。
“哇,两个小堂弟!”年纪最小的叶嘉乐忍不住小声惊呼,被旁边的叶嘉忠捂住了嘴。
“小声点,乐哥儿!”叶嘉学作为长孙,颇有兄长风范,低声提醒,自己却也忍不住弯下腰,仔细端详,“是三叔母平安生下堂弟们,这才是顶顶重要的。”
谢子乾也点头附和,语气带着属于这个年纪的认真:“嘉学说的是,三姑母无恙就好。”
年纪小些的则更加直白好奇。叶嘉远看着那两张几乎一样的小脸,小声问叶子芙:“芙妹妹,他们哪个是修哥儿,哪个是之哥儿?分得清吗?”
叶子芙挺起小胸脯,有点小得意:“乳娘说了,左边脸上有个小梨涡的是哥哥修哥儿,右边耳朵轮廓更分明一点的是弟弟之哥儿。”她也是观察了好久才记住。
孩子们立刻根据她的指点,脑袋凑得更近,努力分辨那细微的差别。
“真的哎,修哥儿有梨涡!”
“之哥儿耳朵是有点不一样……”
小家伙们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交换着兴奋的眼神,却又牢记着要安静,只能捂着嘴偷笑,肩膀一耸一耸的。
叶嘉忠和叶嘉思(均为6岁)两个小家伙,看着那软乎乎的小婴儿,手痒痒地想摸又不敢,只敢用指尖轻轻碰一下襁褓的边缘,然后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来,脸上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谢子震和谢子东则对躺在那里除了吃就是睡的小婴儿能做什么更感兴趣,看了一会儿,注意力就开始飘向窗外,琢磨着待会儿是不是可以去院子里活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