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楼惊变之后,西安城再起波澜。高小秋行凶伤人之事证据确凿,加之其往日恶行累累,更兼其父高半城在抄家过程中被查出曾暗中与关外清廷有商贸往来,资敌牟利,数罪并罚,经军法司与司法衙署会审,高小秋被判处斩立决。高家偌大家产抄没充公,极大地充盈了因战事和抚恤而捉襟见肘的府库,也为“青鸾银号”的启动提供了部分本金。至于那位攀附权贵、徇私枉法的“沈部长”沈星,则被沈正阳毫不留情地一撸到底,削去所有官职,贬为庶民,念在宗族情分上留其一命,以观后效。此举再次震慑了那些试图倚仗关系、钻营取巧之人。
经此一事,沈正阳与那位女扮男装、见识不凡的“南宫浩”倒是熟稔起来,但并未点破其女儿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和追求,作为现代人骨子里就没有那些偏见。虽然他知其真名为南宫雪,乃是一书香门第之后,不满闺阁束缚,常扮男装游历,增长见闻。两人时常相约在那家初遇的茶馆,或是督政府内僻静的书斋,品茗论政。南宫浩思维敏捷,对时局、经济、乃至新政推行中的利弊都有着独到而犀利的见解,常常能与沈正阳碰撞出思想的火花,许多困扰沈正阳的难题,经她一点拨,竟有豁然开朗之感。与她交谈,成了沈正阳在繁重军政事务之外难得的放松与享受。他愈发欣赏这个特立独行、胸有丘壑的奇女子。
这日,两人刚就“青鸾银号”如何平稳兑换旧币、确立信誉的问题进行了一番深入探讨,南宫雪提出的“分批兑换、官方储备担保、严惩囤积居奇”等策略让沈正阳连连点头。南宫雪离去后,沈正阳尚在回味方才的讨论,首席幕僚周子恒却悄然而至。
“主公。”周子恒行礼后,面带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斟酌着开口,“有件私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子恒但说无妨。”沈正阳从思绪中回过神。
“是关于马员外家那位溪月小姐的。”周子恒缓声道,“马家托人辗转找到下官,想探探主公的口风。那日绣楼之事,虽是一场风波,但马小姐为护主公受伤,其心可鉴。且主公当时……似乎也曾应下这门亲事?马家不敢催促,只望能知晓主公心意。”
沈正阳闻言,猛地一拍额头:“哎呀!近日事务繁杂,竟将此事忘在脑后了!”他脑海中浮现出马溪月那清丽温婉的容颜和为他挡刀时决绝的眼神,心中不由一软。那日情急之下,他确实因惊艳和一丝“天意”之感而松了口。
周子恒察言观色,继续劝道:“主公,如今基业初定,内政外交千头万绪,然‘家国天下’,有家方能更好安国。主公年岁也不小了,身边确需一位知冷知热、贤良淑德的正室夫人打理内务,稳定后方。马小姐家世清白,品貌端庄,更对主公有救护之情,此乃天赐良缘。若能早日定下名分,于军心、于民心,亦是安定之举。”
沈正阳沉吟不语。周子恒的话不无道理,他肩负重任,婚姻大事确实不能全凭个人喜好,还需考虑政治影响和稳定人心的作用。马溪月无疑是一个合适的人选。思忖再三,他终于点了点头:“子恒所言甚是。那便……依礼数操办吧,选个吉日,先定下婚期。”
“是!下官这就去安排!”周子恒面露喜色,躬身退下。
处理完这件“私事”,沈正阳心中竟有些莫名的轻松,或许成家立业,本就是人生必经之路。翌日,当南宫雪如约前来讨论新政细节时,沈正阳并未多想,便将与马家定亲之事当作一桩寻常决定,略带一丝轻松地告诉了她。
“……马家小姐温婉贤淑,那日也多亏她挺身而出。子恒先生劝我当以大局为重,早日定下名分,以安内外之心。我想了想,确也在理,便应下了。”
他话音未落,却见南宫雪原本带着浅笑、认真倾听的脸庞瞬间失去了血色,捧着茶杯的纤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猛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的情绪,但沈正阳分明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仿佛骤然冷却了几分。
“是么……”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迅速恢复了平静,甚至挤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容,“那……恭喜沈兄了。马小姐……确是良配。”
说完,她竟霍然起身,将杯中已凉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即放下茶杯,动作快得有些失礼。
“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些琐事,今日便不多打扰了,告辞。”
不等沈正阳回应,她便匆匆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离去,那月白色的“男装”背影,竟透着一股难言的落寞与仓惶。
沈正阳怔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满心疑惑与错愕。他望着那迅速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回想着她方才骤变的脸色和仓促离去的姿态,心中第一次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落的感觉。
“她……这是生气了?”沈正阳喃喃自语,剑眉微蹙,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为何要生气?”
他立于窗前,望着南宫雪离去的方向,良久未动。窗外春光正好,他的心绪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再难平静。新政的蓝图、银号的章程、与马家的婚约……这些原本清晰明了的事情,似乎都因那抹仓惶离去的月白身影,而变得复杂起来。他似乎隐约触碰到了什么,却又如雾里看花,不甚分明。一种前所未有的、关乎个人情感的纷乱心绪,悄然缠绕上了这位杀伐决断的统帅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