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隐蔽平台下到崖底乱石区的过程,无异于又一次在生死边缘的舞蹈。坡度陡峭,碎石松动,每一次落脚都可能引发小范围的滑塌。小队成员用绳索彼此串联,依靠着岩壁上偶尔突出的岩石和顽强的灌木根系,一点点向下挪移。沙赫拉兹作为先锋,不断试探着路径,并用匕首在岩石上留下细微的刻痕,以备不时之需。
烈日逐渐升高,炙烤着毫无遮蔽的崖壁,汗水浸湿了衣背,又被干热的山风迅速蒸干,留下白色的盐渍。每个人都感到喉咙如同着火,水囊再次变得沉重——不是因为水量充足,而是因为所剩无几,每一次饮用都需极度克制。
终于,在正午时分,他们成功下到了崖底。这里遍布着从上方剥落的巨大岩石,行走其间,仿佛置身于巨人的乱石阵中。根据阿卜杜勒老爹所指的方向,他们在一片背阴的、堆积着大量风化成奇形怪状的巨岩后方,找到了那个被半掩的洞口。
洞口比想象中要宽阔,高约一人半,宽可容两人并行,但入口处被几块看似自然崩塌、实则有人为摆放痕迹的巨石巧妙地遮挡了大半,若非刻意寻找,极易忽略。洞口边缘,与之前发现的矿坑一样,有着清晰的人工开凿痕迹,岩壁上同样刻着那个指引性的双重同心圆“圣山”标记。
“就是这里!”纳斯尔激动地低语,他手中的地图上,确实在这个位置有一个极其模糊的、类似通道的标记,与主矿坑相连。
沙赫拉兹示意众人噤声,他侧耳倾听洞内的动静,又仔细检查了洞口地面的积尘。除了少量小动物的足迹外,只有一层均匀的、厚厚的灰尘,没有任何人类近期活动的迹象。
“这条通道废弃已久,沙匪应该不知道它的存在,或者认为已经坍塌堵塞了。”沙赫拉兹做出了判断。
希望大增。小队稍作休整,饮下最后几口珍贵的水,便依次钻入了洞口。
通道内部比之前的矿坑更加规整,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和开凿的主巷道之一。洞壁光滑,顶部呈拱形,显示出更高的工程技艺。空气中弥漫着与之前类似的矿物气息,但更加浓郁,并且,越往深处走,那股硫磺和金属的气味就越发明显,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气流,带着地底深处的温热,从通道深处吹来。
“方向没错,”汪臧海感受着气流的来源,“这条通道,正在指向那个巨大的洞口,指向‘铸星之炉’。”
他们沿着主巷道前行,火把的光芒摇曳,映照出洞壁上偶尔出现的、更为精美的浮雕残迹。这些浮雕描绘的不再是简单的采矿冶炼,而是宏大的祭祀场景:无数渺小的人影,向着一个巨大的、模糊的物体顶礼膜拜;还有描绘星辰运行、山脉形成的图案,充满了古人对宇宙和自然的原始理解与敬畏。
通道并非笔直,而是螺旋向下,坡度平缓但持续。随着深入,那规律的金属敲击声变得越来越清晰、响亮,仿佛就在耳边震荡。同时,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高温金属、熔融矿石、某种未知香料以及……一种类似古老铜锈的、带着腥甜的气息。这种复合的气味令人头晕目眩,却又隐隐感到一种莫名的亢奋。
“注意呼吸,尽量放缓。”汪臧海提醒道,他怀疑空气中可能含有微量的、从深处逸散出来的金属蒸汽或其他有害物质。
前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通道前方出现了亮光——并非自然天光,而是那种他们曾在远处看到的、沉郁的暗红色光芒!同时,巨大的金属敲击声、滑车运行的嘎吱声、以及隐约的人声(沙匪的吆喝声)也混杂在一起,如同闷雷般从前方传来。
他们已经到了核心区域的边缘!
沙赫拉兹示意熄灭火把,众人借助岩壁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开凿在岩壁上的观景台般的出口,出口外,是无法想象的壮观景象!
他们正处于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空洞的侧上方!这个空洞仿佛是将整座山峰的内部掏空了一部分,其规模远超想象,高度目测超过二十丈,方圆更是难以估量。空洞的中央,正是他们从外面看到的那个巨大洞口的内部空间!
而在这巨大空间的中心,矗立着一件让所有人都瞬间失语、心神俱震的造物!
那是一株巨大无比的、用青铜铸造而成的“树”!
这青铜“树”的主干极其粗壮,需数人合抱,从地底深处破岩而出,笔直向上,高度几乎触及空洞的穹顶。主干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模仿树皮的、极其写实的鳞状纹路和虬结的脉络,铸造工艺精湛到匪夷所思。更令人震惊的是,从主干上分生出无数粗壮的枝桠,向四面八方伸展,有些枝桠甚至直接延伸出去,如同巨大的臂膀,搭在了周围洞壁预先开凿好的石台上!这些枝桠同样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并且在枝头,并非树叶,而是悬挂着、镶嵌着、或直接铸造出各种奇异的物件——有大小不一的、中空的青铜铃铛;有雕刻着繁复星纹的圆盘;有如同含苞待放花朵般的容器;甚至还有一些形状奇特、仿佛代表着日月星辰的立体构型!
整株青铜“树”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经历了无数岁月洗礼的暗青色,但在那些枝桠末端的特定构件上,以及主干底部与岩石连接的区域,隐隐流动着那暗红色的光芒——那是从地底更深处引上来的、通过某种巧妙的管道系统输送到“树”体内的熔融金属或高温介质的光芒!这光芒沿着“树”体内部的通道流动,如同血液,在特定的节奏(正是那金属敲击声的节奏)下,明灭闪烁,赋予这冰冷的金属造物一种诡异而神圣的“生命感”!
空洞的四周,是层层开凿出的平台和栈道,许多沙匪正在上面忙碌着。他们操纵着简陋的绞盘和滑车,将开采出的矿石运送到青铜“树”底部特定的投料口;有人负责看守着一些连接在“树”体上的、似乎用于引导和控制那暗红光芒的陶管或石制阀门;还有更多的人,则聚集在青铜“树”延伸出的枝桠所搭设的石台上,用巨大的、包裹着湿皮革的木槌,按照固定的节奏,敲击着那些青铜铃铛、圆盘或其他构件,发出那持续不断的、富有韵律的巨响!每一次敲击,似乎都引动着“树”体内光芒的流转,也震落下些许积累在构件上的、色彩斑斓的金属氧化物灰尘。
“他们……他们在‘喂养’这棵树?还是在……演奏它?”纳斯尔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形,他家族的笔记中,从未有过如此具体而骇人的记载。
汪臧海的心脏狂跳不止,他强迫自己从最初的震撼中冷静下来,以一名建筑家和堪舆师的角度仔细观察。这株青铜“树”的位置,正处于整个空洞的几何中心,也是整个盆地风水气脉的“穴眼”所在。它的枝桠延伸方向,似乎与洞壁上雕刻的星辰方位对应;而那规律的敲击,除了可能的实用功能(比如震落凝结物、维持能量流动),更像是一种维持某种“场”或“仪式”的必要行为。
“这不是普通的铸造物,”汪臧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意味,“这是一个……一个将冶金、地热、星象、音律乃至祭祀信仰熔铸于一体的……古代‘通天之器’!古人相信,通过它,可以汲取大地的力量,呼应天上的星辰,最终……锻造出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青铜“树”主干底部,那里光芒最盛,似乎连接着地火的核心。沙匪们如此兴师动众,绝不仅仅是为了维护这个古代奇观。他们想从这“树”上,或者通过这“树”,得到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响亮的、仿佛机关启动的轰鸣声从地底传来。青铜“树”主干上的暗红光芒骤然变亮,流动加速!同时,一根延伸向侧方洞壁的枝桠末端,那个如同花苞的容器,在几名沙匪合力操作某个机关后,缓缓地、如同真正的花朵绽放般打开了!一股炽热的白气从中喷涌而出,伴随着浓郁的金属气息!
透过那弥漫的蒸汽,汪臧海隐约看到,那绽放的“花苞”中心,似乎托着什么东西——一件新近铸造完成的、闪烁着奇异光泽的金属物件!虽然距离较远看不真切,但那独特的形态和光芒,绝非普通的兵器或工具!
沙匪们发出一阵欢呼,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工具将那物件取下,放入一个铺着柔软兽皮的木盒中,迅速由一队人马护送,沿着一条栈道,向着古堡内部的方向离去。
眼前的一切,彻底颠覆了汪臧海对古代技术的认知。这株深藏于昆仑山腹的青铜“树”,其代表的文明高度,其复杂的功能设计,其宏大的象征意义,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这已不仅仅是宝藏,这是足以改写历史的奇迹!
然而,他们也身处前所未有的险境。如何在这戒备森严、如同巨大蜂巢般的地下空间里进一步探索,甚至接近那株神秘的青铜“树”,成为了摆在他们面前,几乎不可能完成,却又充满致命诱惑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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