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莘王城的中心区域,格局方正,街巷如棋盘般整齐划一,青石板铺就的大道笔直宽阔,与远郊野趣盎然的自然风光迥然相异。这里多是王公贵胄、重臣显贵的府邸,高墙深院,气象森严。然而,行走在这清晨空寂的街巷中,我的心绪却无法如同这街道般笔直平静。昨夜的惊心动魄已然过去,但那个月下的倩影,却如同投入心湖最深处的石子,激起的涟漪非但没有平息,反而一圈圈扩散,漾满了整个心房,带来一种甜蜜又怅惘的酸涩。
我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那紧拥入怀时,隔着薄薄衣料传递而来的、令人心悸的温软与馨香;是月光下,她惊惶抬眸时,那双流光溢彩、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是她慌乱拉上面纱时,那染透了耳垂的醉人羞红……更忘不了的,是我捂住她樱唇时,掌心传来的柔软触感和温热呼吸……每一个细节,都带着电流般的悸动,一遍遍在我的脑海中回放,让我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份微妙的酥麻感,让我寝食难安。
“二哥,是不是还是弟弟我机灵?”姬叔一蹦一跳地向二哥姬仲甩宝。那得意洋洋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
这一路,我都沉浸在昨夜那短暂却刻骨的温存里,仿佛仍是在那酒馆的楼顶。如此心神荡漾,还是生平首次。
“哎!”我无奈轻声叹气心中自嘲道:“没想到她的影响这么大!”
“要不是我眼疾手快,趁乱摸黑打晕了两个落单的兵士,扒了他们的皮甲套上,咱们哥仨现在早就被有莘的军爷们‘请’出城,在荒郊野地里喝西北风啦!”姬叔一点没察觉我的怪异,只顾着拍胸脯,左摇右摆,傻笑着向我邀功。
“对对对!叔弟你最机灵!你最了不得!”姬仲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语气带着浓浓的不耐烦,“这话从昨晚逃回来你就念叨,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还有完没完了?”
“当然没完!”姬叔丝毫不在意二哥的揶揄,反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把抓住他旁边明显有些神思恍惚的我,兴奋地追问道:“长兄!快说说!昨晚那么乱,你是怎么脱身的?是不是也像我一样,用了什么妙计?” 他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这……”我猛地被拉回现实,一时语塞。我可不敢告诉他们我在楼顶抱得美人归。
我们三人刚用过早饭,便被跳脱的姬叔拉着非要出门,说是还要熟悉王城环境,探听些风声。然而此刻,这中心区域的清晨,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我们三人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清脆地回响。这空寂,与我心头那份因佳人离去而骤然空落落的感觉奇妙地重合,一种难以言喻的惆怅如同薄雾般弥漫开来。我望着空旷的长街尽头,仿佛还能看到昨夜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衣袂,心湖中那圈涟漪似乎又扩大了一些,带着淡淡的失落。
“大哥这是怎么了?”姬仲终于注意到了长兄的异样,皱眉低声问姬叔,“大哥一大早就魂不守舍的,跟掉了魂似的。”
“没什么?只是见这空荡荡的大街有些惆怅罢了!”
“也对!这会儿……要放在西岐,就完全不是这番景象了。西岐人一早就得出去干活了。不知道该说有莘人“懒”,还是活得太了。”姬仲很是理解地点了点头。
“天啦!”姬叔顺着姬昌的目光望去,看到这空空如也的大街,顿时也没了好心情,沮丧地跺了跺脚,“怎么都日上三竿了,还一个人影都没有!这有莘人都是睡神转世吗?” 此刻,他想象中的热闹市井完全落空。
“管事不是早跟你说了,有莘人尚晚起,市集开得迟!你偏不信,非要这么早拉我们出来喝冷风!”姬仲的火气也被这空荡的街道勾了起来,一大早就被拖出来,结果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姬叔被怼得哑口无言,讪讪地挠头。好在我及时开口,声音温和地安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渺。
“无妨,早起也好,能走远些。这第一道城墙之内,皆是深宅大院,贵人起居晏晚,自然清静。想必出了这道门,过了内城河,便是另一番天地了。” 我的目光似乎穿过了城墙,投向那未知的热闹,又或许,只是投向昨夜那抹月光也无法照亮的、她离去的方向。
姬叔一听有热闹可看,立刻又活泛起来,雀跃地一手拉住一个哥哥。
“那还等什么!快走快走!”
果然,一穿过那道分隔贵贱的巍峨城墙,喧嚣的人间烟火气便扑面而来!内城河两岸,早已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早摊点,蒸腾的热气氤氲在清凉的晨风中,食物的香气交织弥漫。河道上舟楫往来,行船如梭。不时有小舟轻巧地靠岸,船夫吆喝一声,岸上的摊主便将用新鲜荷叶包裹好的早点抛过去,铜钱叮当落入摊主手中,小舟便又轻盈地划开,留下一道涟漪,飘然而去。好一幅灵动鲜活的市井画卷!
有热闹可看,姬叔如同鱼儿入了水,瞬间激情四射。“太棒了!”他欢呼一声,像只撒欢的小鹿,飞快地冲向岸边琳琅满目的摊位,左看看蒸笼里白胖的包子,右瞧瞧油锅里滋滋作响的酥饼,眼睛都忙不过来。
“兄长,”姬仲也被这生机勃勃的景象吸引,走到我身旁,感叹道,“这里果然与西岐大不相同。”
我点点头,唇边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目光却仿佛透过这热闹的景象,看到了更深处:“确实。西岐的江河,多被引流去灌溉沃野,滋养稼穑,务实为先。而此地,这穿城而过的活水,却如同灵动的血脉,被精心编织进了市井生活的肌理,成就了这般独特的风光。” 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欣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如此灵秀之地,方能孕育出她那般灵秀的人儿吧?
虽然早餐已饱,姬叔望着那些从未见过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小吃,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小脸上满是纠结。
姬仲看不过眼,走过去一把将他从摊位前拉开:“叔弟!我们刚用过膳!你撑成这样,还想吃?莫要在此妨碍人家做生意。”
就在这时,我缓步走上前,在几个看起来颇具特色的摊点前停下,随意挑选了几样小巧精致的点心和小食,用干净的油纸仔细包好。
“长兄,你……你怎么还能吃得下啊?”姬叔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早餐时面对满桌有莘美食,他可是风卷残云,此刻估计是感觉食物都快顶到喉咙了。他那沮丧的模样,倒是可怜。
我轻笑着将包好的点心打开,语气温和地教导叔弟道:“为兄不是常告诫你‘浅尝辄止’的道理么?”说完,我动作优雅地掰下一小块色泽金黄的酥饼,又取了一小撮晶莹剔透的水晶糕,分别递给两个弟弟,“饮食之道,如同处世为人,皆需懂得节制,明白‘过犹不及’之理。来,尝尝味道即可。若真觉得好,改日肚子空了再来细品。”
姬仲不像弟弟那般贪食无度,此刻尚有余裕,便接过我递来的小食,斯文地品尝起来。姬叔看着手中的一小块点心,又看看满河岸飘香的美食,内心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小小地咬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又带着无限遗憾的叹息。
“这有莘,连这街头早点都如此花样繁多,远非西岐可比。”姬仲细细品味着口中陌生的鲜美,由衷赞叹,“西岐林林总总不过那几样,这里简直包罗万象,有些吃食,我竟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有莘与西岐不同的,又岂止是吃食?”我的目光带着深意,缓缓扫过两个弟弟年轻而充满好奇的脸庞。他们自幼被保护得极好,鲜少接触庶务,更不知民生百态。此次带他们同行,正是希望他们能开阔眼界,增长见识。未来的西岐,需要他们共同肩负。“山川地貌,风土人情,治理之道,皆有不同。”他的声音沉稳,带着兄长的期许。
“长兄,你肯定什么都知道!”姬叔立刻黏了上来,抓住我的衣袖,像小时候一样撒娇。“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嘛?害我早上出那么大丑!”
“为兄提醒过你了。”我无奈地笑着,轻轻点了点弟弟的额头。“只是美食当前,你眼中哪还有为兄的告诫?只顾着大快朵颐了。”
姬叔想到自己早上的饕餮之相,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这也算给你上了一课。”我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无论何时何地,面对何事何人,都要多思多虑,懂得审时度势,方为长久之道。”
“嗯!弟弟记住了!”姬叔这次认真地点了点头。
接着,我们三人寻了一处临水的干净石阶坐下,准备稍作歇息,也好好品尝一下手中这包市井风味。我掰开一块软糯的米糕,目光却不经意地飘向河面,仿佛又看到了昨夜月光下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思绪如此被伊人牵引着,让我不由得又苦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旁边一桌食客的议论声清晰地飘入了我们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