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昌拉着太姒,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伊家堡那沉重的石门。两人身上沾染的血迹和泥土,以及那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神情,与城堡内黄昏的宁静格格不入。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一群早已“恭候多时”的有莘宗妇们堵了个正着!这群精力过剩、唯恐天下不乱的婶娘们,脸上带着促狭至极的笑容,如同嗅到鱼腥的猫,呼啦啦地围了上来!
“哎哟哟!瞧瞧!瞧瞧!这是谁回来了?”鹅黄锦袍的宗妇双手叉腰,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咱们的世子殿下和……小绾婉?啧啧啧,跑得满头大汗,衣衫不整的,这是去哪儿‘私奔’回来啦?”
“就是就是!天都黑了才回来,还弄得这么狼狈,该不会是……”绛红锦袍的宗妇挤眉弄眼,故意拖长了调子,“被我们撞破好事,慌不择路了吧?”
“走走走!别解释了!抓去见公主殿下评理!看殿下怎么收拾你们这对‘野鸳鸯’!”其他贵妇也跟着起哄,七嘴八舌,摩拳擦掌,一副要当场“捉奸拿双”的架势。她们的目光越过姬昌,齐刷刷地落在被姬昌护在身后的“绾婉”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小宝贝,你也有落在我们手里的时候啊?”的得意和看好戏的兴奋。
然而,预想中的窘迫、害羞或者气急败坏并没有出现。
姬昌挺直了脊背,脸上昨日被打趣时的赧然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山岳般沉稳的凝重,眼神锐利如刀锋,扫过嬉笑的众人。而他身后的太姒,也不再是那个会气得跳脚、伶牙俐齿跟她们斗嘴的“小辣椒”,小脸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清澈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焦急和一丝后怕。
更重要的是——两人衣袍上那斑斑点点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在黄昏的阳光下,刺目得让人心惊!
嬉笑声戛然而止!如同沸水里猛地浇入一瓢冰水,贵妇们脸上的促狭笑容瞬间冻结、碎裂。她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人身上的血迹,气氛瞬间从戏谑跌入冰点。
“天哪!血!怎么是血?”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你们受伤了?谁干的?!”鹅黄锦袍的宗妇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都变了调,脸上的戏谑被惊骇和浓浓的关切取代。她和其他贵妇们立刻围拢上来,七手八脚地想检查太姒有没有受伤,那神情,就像护崽的母鸡看到了受伤的小鸡雏。
“我的小祖宗!快让我看看伤哪儿了?”
“哪个天杀的王八羔子敢动我们的人?老娘撕了他!”绛红锦袍的宗妇更是柳眉倒竖,卷起袖子,露出常年养尊处优却依旧带着几分悍气的胳膊,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架势!
看着这群平日里最爱捉弄她、此刻却真情流露、毫不掩饰心疼和愤怒的婶娘们,再想到自己为了“任性”而将她们也带入了险地,太姒心中积压的委屈、恐惧和后怕再也抑制不住,鼻尖一酸,眼圈瞬间就红了,差点当场扑进婶娘们的怀里大哭一场!
就在这时,姬昌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焦急,对着这群贵妇郑重其事地拱手,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诸位夫人!事态紧急,恳请立刻带昌面见公主殿下!”
贵妇们闻言,面面相觑,眼神极其复杂地、不约而同地飘向姬昌身边那个还穿着侍女衣裙、正努力控制情绪的“绾婉”。她们的眼神仿佛在说:“殿下……就在您眼前啊!” 但碍于太姒之前的“伪装”,谁也不敢贸然点破,只能眼神交流,气氛一时变得有些诡异。
姬昌见她们神色古怪,沉默不语,以为她们不同意,心中更急,连忙加重语气,将严峻的形势和盘托出:“我们在石堡外的田野,遭遇了戎族军队的斥候!已经交过手!这意味着戎族的大股部队很可能就在附近!此地已极度危险!必须立刻面见公主殿下,商讨对策,做出决断!迟恐生变!”
“戎族大军?!”
“斥候?交过手了?!”这如同惊雷般的消息,彻底炸懵了贵妇们!她们脸上的关切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取代!刚才还嚷嚷着要撕人的绛红袍宗妇,此刻脸色煞白,卷起的袖子都忘了放下。
然而,即使面对如此骇人的消息,她们的目光,依旧不由自主地、齐刷刷地聚焦在姬昌身旁那个“侍女”身上,仿佛在等待某种信号或指令。
姬昌顺着她们那诡异而统一的目光,终于后知后觉地、带着满腹疑惑,也看向了身旁一直被自己紧紧护着的女孩——绾婉。
他以为这些贵妇是要“绾婉”去请示公主,或者需要她点头才能带自己去见公主。他压下心头的怪异感,对着”绾婉“恭敬地躬身一拜,语气恳切而焦急:“绾婉姑娘!事态十万火急!还请姑娘立刻通禀公主殿下!戎族大军将至,此地危如累卵!必须立刻做出部署,抗敌守堡!迟则晚矣!”
这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太姒身上。
太姒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恭敬行礼、焦急催促她去“通禀公主”的男人,再看看周围婶娘们那“看你还能装到几时”的眼神,心中那点委屈和伪装带来的疲惫瞬间达到了顶点。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挺直了纤细却坚韧的脊背,抬起那张还带着泪痕和一丝苍白、却已恢复坚定的小脸。清澈的目光不再闪躲,坦然地迎上姬昌满是疑惑和焦急的视线,红唇轻启,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城堡前厅:
“不必通禀了。”
她顿了顿,在姬昌骤然收缩的瞳孔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就是太姒!”
”轰——!“此言一出,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姬昌的脑海中炸开!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在原地!
震惊!难以言喻的巨大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那个在风雨楼与他侃侃而谈、睿智冷静的管事;那个在市集上泼辣护短、替他解围的“小辣椒”;那个在田野间时而娇嗔时而狡黠、让他心动难抑又困惑不已的“小侍女”;那个刚刚在血泊中狠辣果决地杀人却又悲伤落泪的女孩……竟然……竟然就是他一直敬重钦佩、却又因“素未谋面”而心怀忐忑的太姒公主本人?!
无数个画面在他脑中飞速闪过、重叠、碰撞!——难怪她在风雨楼能代表公主决策!——难怪她对有莘水利、对伊氏安排如此熟悉!——难怪她能有如此见识和担当!——难怪那些贵妇们看她的眼神如此古怪!——难怪她能在关键时刻“指挥”老族长!
所有的疑惑,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连成了线!豁然开朗!
紧接着震惊而来的,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无法抑制的狂喜!那狂喜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血液如同沸腾般涌向四肢百骸,让他浑身都在微微发烫!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如同最绚烂的烟花,在他脑海中轰然绽放!
原来是她!一直都是她!困扰他多日的、那份对“侍女”倾慕却因身份悬殊而产生的纠结、困惑、辗转难眠的痛苦,瞬间烟消云散!那份对公主的敬重与对“绾婉”的心动,原来从未割裂过,它们都同属于这一个人!他不必再在责任与情感间痛苦挣扎,不必再自我谴责!
那些在西岐会馆独处的夜晚,他对着窗外的明月,一遍遍描摹“绾婉”的眉眼,回味她的笑语,却又因身份鸿沟而强行压抑心绪的煎熬……那些在田间小径,看着她背影时,心中那份想要靠近却又不得不克制的酸涩……那些因她一个眼神、一句笑语而心潮澎湃,却又因想到他的”家族使命“而迅速冷却的失落……
所有的辗转反侧,所有的患得患失,所有的甜蜜与苦涩交织的困惑,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纯粹、最汹涌的狂喜洪流!原来上天待他如此不薄!他倾心之人,正是他必求娶之人!那份心动,不仅合乎心意,更合乎责任!
姬昌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那是极度激动和喜悦的身体反应。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此刻带着公主威严与少女倔强的清丽脸庞,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得偿所愿的激动,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巨大的喜悦堵住,竟一时失声。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个近乎颤抖的、带着无尽庆幸和炽热爱意的眼神,深深地、深深地烙印在太姒的身上。
城堡前厅,灯火摇曳。戎族大军的阴影迫在眉睫,但此刻,两颗心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却在这惊雷般的身份揭晓中,轰然破碎。姬昌的狂喜,如同刺破沉沉暮色的第一缕晨光,照亮了即将到来的黑暗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