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水之畔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还弥漫着焦糊与血腥的混合气味。慎县失守、张勋战死、桥蕤败逃的消息,如同接连砸下的重锤,狠狠敲打在寿春皇宫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殿柱上,连带着整个“仲家”朝廷都仿佛跟着晃了三晃。袁术最初的惊恐过后,是一种极度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暴怒与不敢置信。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朕的三万大军,竟然守不住一条小小的颍水!连一天,连一天都没给朕守住!”他像一头被抢走了最后一块肉的困兽,疯狂地摔打着眼前所能触及的一切精美器皿,玉盏、金樽、琉璃屏风……碎裂声与他的咆哮声在空旷奢华的殿宇中交织回荡,昔日的“仲家皇帝”威仪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穷途末路的癫狂与歇斯底里。“曹操!曹阿瞒!你这个阉宦之后!朕必杀汝!诛你九族!”他气得连“九族”都喊出来了,浑然忘了自己跟曹操理论上还算是远房亲戚。
阎象、杨弘等几位还算忠心的老臣跪伏在冰冷的地板上,头埋得极低,面如死灰,心中充满了“早就劝你别称帝你不听”的无力和“这下彻底完犊子了”的绝望。他们预见到过失败,但没预见到会败得如此干脆利落,如此……丢人现眼。
“陛……陛下,”阎象艰难地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沉甸甸的份量,“慎县已失,门户洞开,曹军兵锋旦夕可至寿春城下。我军新遭重创,士气低迷,近乎瓦解。寿春虽城高池深,然……然去岁大旱,今岁加征,民心早已离散,如今更是……恐难久守啊陛下!”他顿了顿,看着袁术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硬着头皮说出了最不愿说的建议,“为今之计,或可……或可暂避锋芒,移驾灊山(今安徽潜山),彼处山川险峻,易守难攻,或可……保全宗庙,再图后计。”他说“保全宗庙”时自己都觉得心虚。
“移驾?!”袁术血红的眼睛猛地瞪向阎象,肥硕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老臣的鼻子上,“你是要让朕放弃这煌煌都城,放弃朕的皇宫,如同那丧家之犬一般,灰溜溜地逃入深山老林?!朕是天子!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岂能……岂能如此不堪!”他挥舞着双臂,龙袍袖子甩得呼呼作响,仿佛这样就能甩开逼近的现实。
“陛下!陛下息怒!存亡之际,当以社稷为重啊!”杨弘也忍不住重重叩首,额头触碰地面发出闷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古人亦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若……若困守这孤城,一旦……一旦城破,则万事皆休!陛下三思!”他几乎是在哭喊了,心里想的却是:再不走,别说柴烧了,连你这堆“肥肉”都要被曹操给烤了!
袁术剧烈地喘息着,肥硕的胸膛像风箱般起伏不定,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环顾这座耗尽江淮民脂民膏、极尽奢华之能事修建的宫殿,看着那些金碧辉煌却冰冷无情的装饰,最终,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压倒了他那虚妄膨胀的帝王尊严和可怜的玻璃心。
“……准……准奏。”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浑身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狼藉之中的御座上,连象征皇权的冠冕歪了都顾不上扶正,“传令……收拾……不,是准备移驾!轻装简从!将府库珍宝,尤其是……尤其是那传国玉玺,给朕妥善保管,贴身携带,不容有失!若有闪失,朕……朕诛你们全族!”到了这时候,他还不忘摆皇帝的谱儿。
命令一下,整个寿春皇宫顿时陷入一片末日般的混乱。宫人、宦官、侍卫如同被捅了窝的马蜂,哭喊声、叫骂声、抢夺声不绝于耳。昔日庄严肃穆的宫苑变成了菜市场兼逃难现场,人们争抢着能带走的值钱物件,丝绸、珠宝、甚至鎏金的灯台都成了争夺的目标,上演着一出出“树倒猢狲散,临走捞一把”的闹剧。
就在这团混乱达到高潮之际,一支轻骑,已然如同潜伏已久的猎豹发出的锐利箭簇,悄无声息地绕过正面溃散的袁军大队,沿着隐蔽路径,直插寿春侧后。这支骑兵的主将,正是曹操麾下以骁勇善战和疾如风火着称的夏侯惇。他那只独眼在面甲下闪烁着冷冽而专注的光芒,如同瞄准了猎物的鹰隼。
曹操在慎县取得大捷后,甚至没来得及好好打扫战场,便立刻做出了精准判断。他深知必须趁袁术惊魂未定、内部混乱至极点的时候,一举捣毁其老巢,夺取那足以让天下英雄眼红、象征着天命正统归属的传国玉玺。因此,他毫不犹豫地派出了自己麾下最强的闪电突袭力量——由夏侯惇率领的三千精锐骑兵,命令他们抛弃所有不必要的辎重,只带数日干粮,轻装疾进,目标只有一个:寿春!务求在袁术这只煮熟的鸭子飞走之前,截住他,至少,也要把那方至关重要的玉玺夺回来!
夏侯惇严格执行着曹操的命令,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将骑兵的速度优势发挥到了极致。沿途遇到小股如同没头苍蝇般乱撞的袁军溃兵,他看都不看一眼,只是不断催促部下:“快!再快!玉玺就在前面!”整个队伍如同一股钢铁洪流,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扑向混乱的寿春。
然而,无论是仓皇如丧家之犬的袁术,还是疾驰如风、志在必得的夏侯惇,此刻都未曾察觉到,在那方象征着至高皇权、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传国玉玺之上,正悄然发生着某种不为人知、甚至有些诡异的细微变化。
寿春皇宫,藏宝阁内。一名被袁术视为心腹、负责保管珍宝的宦官,正手忙脚乱、满头大汗地将一个紫檀木匣往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行囊里塞。木匣中盛放的,正是那方由千古奇珍和氏璧雕琢而成、螭虎纽、缺了一角用黄金巧妙镶补的传国玉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虫鸟篆字仿佛蕴含着某种魔力。就在他手指触碰到冰凉玉玺,准备用明黄色锦缎将其仔细包裹起来的瞬间,这宦官莫名地打了个剧烈的寒颤,只觉得玉玺入手并非想象中宝玉该有的温润,反而透着一股子钻心刺骨的阴寒,冻得他指尖发麻。他甚至恍惚间,似乎听到了一声极细微、若有若无、充满了怨毒与嘲弄意味的嘶鸣,像是从九幽地狱传来。他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手一软将玉玺直接摔在地上,连忙用力晃了晃脑袋,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痛感让他稍微清醒,只当是自己过度紧张、几天没睡好产生的幻觉,嘴里念念叨叨着“祖宗保佑,幻觉,都是幻觉……”,然后手忙脚乱地将玉玺用锦缎裹了又裹,死死塞进了行囊最深处,紧紧背在了身上,仿佛背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并不知道,自袁术逆天称帝以来,这方本该承载煌煌国运、泽被苍生的重器,被长期置于这充满悖逆、虚妄、奢靡与无尽民怨的“伪朝”核心,其本身所蕴含的“正统”气运与祥和之力,已在不知不觉中被侵蚀、污染、损耗。那并非物理上的污损尘埃,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玄之又玄的气机缠结与灵性蒙昧,如同绝世白璧被泼上了无形的污秽,光华内敛,灵性沉睡,反而在至暗的环境中,悄然滋生了一丝吸引黑暗、混乱与不祥的隐晦特质。这股特质极其微弱而隐晦,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甚至如曹操、袁绍这等身负大气运、心智坚毅之辈,在未近距离亲手接触、心神与之交汇前,也难以清晰感知。但它确实如同附骨之疽般存在,并且正隐隐与遥远北方那“黑帝”所追寻的混乱、毁灭之源,产生着某种微弱而持续的危险共鸣。
就在这名宦官背着感觉越来越沉的玉玺,跟随着混乱不堪、互相推搡踩踏的人流,仓皇冲出皇宫西门,企图追上前方已经跑路的袁术车驾,一同逃往灊山方向之时,夏侯惇率领的骑兵,如同神兵天降,恰好以完美的时机,堵死了他们最后的逃生之路!
“杀!主公有令,找到袁术和玉玺者,重重有赏!挡路者,格杀勿论!”夏侯惇一马当先,独眼锁定混乱的人群,手中长枪如同毒龙出洞,寒光一闪,瞬间将几名试图结阵抵抗的袁术亲卫头目刺穿挑飞,动作干净利落,彰显其绝世猛将的威风。
混乱到了极点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哭爹喊娘,四散奔逃。那名背着玉玺的宦官吓得屁滚尿流,面无人色,眼见逃生无望,追兵又如此凶悍,他竟在极度恐慌下鬼使神差地解下行囊,也顾不上心疼了,将那个装着无价之宝的紫檀木匣,用尽吃奶的力气,奋力抛向道旁一处杂草丛生、淤泥淤积的臭水沟,自己则转身连滚带爬地向另一个方向玩命逃去,试图以此吸引追兵的注意,换取一线渺茫生机。那动作,颇有几分“弃车保帅”的“果决”,虽然弃的是传国玉玺。
一名眼尖的曹军队率敏锐地注意到了那个被抛出、划过一道狼狈弧线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紫檀木匣。他立刻策马冲过去,嫌脏不愿下马,直接用长矛精准地将木匣从杂草淤泥中挑起。木匣入手,沉甸甸的,远超寻常物件。他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在马背上将其打开一条缝,探头往里一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方晶莹剔透、螭虎盘踞、金光灿然弥补一角的传国玉玺,正静静地躺在明黄色的锦缎之中!那八个虫鸟篆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
“将军!将军!找到了!传国玉玺!是传国玉玺啊!”队率狂喜地高呼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尖锐得变了调,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
正杀得兴起的夏侯惇闻声大喜过望,立刻拨转马头,带着一股血腥风冲了过来。当他那只独眼透过面甲的缝隙,真切地看到木匣中那方象征着天命归属、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的玉玺时,即便是他这等心如铁石、见惯了生死富贵的沙场悍将,呼吸也不由得为之一滞,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用带着护手的粗糙手指,轻轻拿起那方玉玺,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历史分量和玉石本身特有的冰凉坚硬的触感,一股“此宝终归明公,霸业可期”的豪情壮志顿时充塞胸臆。
然而,就在他指尖与玉玺冰凉表面接触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仿佛能直接穿透甲胄与皮肉、直抵骨髓深处的寒意,顺着他的指尖悄然蔓延了一下,如同被阴冷的毒蛇信子舔舐,旋即又消失无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夏侯惇那只独眼微微蹙起,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感,但此刻巨大的喜悦和成功的兴奋压倒了一切细微的感知,他只当是这绝世宝玉质地特殊,自带寒气,或者是自己连日奔袭搏杀、精神高度紧张后产生的短暂错觉,并未深究,更不愿在部下面前表露分毫。
“好!天佑明公!此乃天意!大功告成!哈哈哈哈!”夏侯惇将玉玺仔细地用锦缎重新包裹好,郑重地放入自己贴身的、防水防震的革囊之中,紧紧系在胸前,“儿郎们,继续追击!务必要擒杀袁术那逆贼!不能让这昏君跑了!”虽然玉玺到手已是头功,但若能抓住袁术,那更是锦上添花。
尽管最终,夏侯惇的铁骑因为耽搁了这点时间,未能追上提前一步、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袁术及其核心眷属,但成功夺取传国玉玺,已是足以震动天下、载入史册的不世之功!夏侯惇毫不拖延,立刻派出最得力的亲信,携带玉玺和报捷文书,以八百里加急的最快速度,火速送往曹操主力所在的方向。
而在遥远的河北邺城,几乎是夏侯惇的手指触碰到玉玺、感受到那一丝诡异寒意的同一时刻,文渊阁深处,那枚被袁绍\/谢安下令以重重玄奥符箓严密封印、用于研究和监控的“钥石”黑色晶石,突然毫无征兆地轻微震颤了一下,表面原本缓慢流动的幽暗光泽似乎瞬间活跃、明亮了一丝,虽然极其短暂,却没能逃过轮值博士的眼睛。负责监控它的博士立刻紧张地记录下了这一突发的异常能量波动,但他翻遍了所有典籍和观测记录,也无法解读这短暂震颤的确切含义,最终只能暂时将其归因于北地邪阵被颜良沮授合力破坏后,产生的某些不可预知的残余能量扰动,将其列为需要持续关注的重要观测事项,归档封存。
与此同时,江东,吴郡。
经过吴地名医的精心诊治,以及河北邺城不远千里、雪中送炭般送来的珍稀药材的辅助,孙策那沉重而诡异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盘踞在伤口处的顽固毒素被成功遏制住,不再向心肺蔓延,他面颊上那道狰狞的伤口也开始结痂愈合,只是留下了一道注定无法消除的深刻疤痕。这一日,他难得地有了一些精神,不再终日昏沉,在周瑜的小心搀扶下,于庭院中沐浴着久违的阳光,极其缓慢地散步。
温暖的阳光透过扶疏的树叶缝隙,在他苍白却依旧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孙策眯着眼,有些贪婪地感受着这份暖意,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僵硬无力的手臂,嘴角扯出一抹带着苦涩和自嘲的笑容:“想不到,我孙伯符纵横江东,快意恩仇,今日竟也有如此手无缚鸡之力、需要人搀扶方能行走的一天。真是……虎落平阳啊。”他虽然虚弱,但言语间那股子桀骜不驯的劲头却没完全丢。
周瑜在一旁细心留意着他的步伐,闻言温言安慰道:“伯符何必妄自菲薄?伤筋动骨尚需百日,何况你此次伤及肺腑,又中奇毒。只需安心静养,假以时日,依你之体魄与意志,定能恢复如初,再展我江东小霸王之雄风!”他语气坚定,充满了对好友的信心。顿了顿,周瑜观察着孙策的脸色,用尽可能委婉的语气,将曹操于慎县大败袁术,以及夏侯惇奇袭寿春,成功夺取了传国玉玺的消息,告知了尚在病中的孙策。
孙策闻言,沉默了片刻,脸上那因伤病而略显黯淡、蒙尘的虎目之中,仿佛被投入了火星,骤然迸发出一抹锐利如昔、甚至更加深沉逼人的光芒!他猛地伸出那只尚能活动的手,紧紧抓住周瑜扶着他的手臂,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急迫:“玉玺……代表着天命和正统的传国玉玺,竟然落入了曹操之手!公瑾,你看到了吗?时局变了!我江东……不能再满足于扫平内部,偏安一隅了!”
他因为情绪骤然激动,猛地牵动了胸腹间的伤势,引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苍白的脸上瞬间泛起一阵不正常的骇人潮红,吓得周瑜脸色都变了,连忙轻轻拍抚他的后背,连声劝慰。
“伯符!你的身体要紧!切莫激动!万事等你养好伤再说!”
“无……无妨!”孙策喘着粗气,强行压下喉间的腥甜感,眼神却如同被点燃的火焰,愈发炽烈灼人,“曹操得此玉玺,无论他是否立刻称帝,其势都必将更盛!声望更隆!袁术败亡已在眼前,北方袁绍……态度暧昧,行事莫测。我江东,必须尽快拿下江夏黄祖,全据长江天险!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否则,待曹操彻底整合中原,挟天子(玉玺)以令诸侯,兵锋南指,我等皆为其案上鱼肉,任其宰割!”
他紧紧盯着周瑜那双深邃睿智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交代,如同立下誓言:“公瑾,替我传令诸将……即刻开始,秘密集结水陆兵马,囤积粮草,整顿军械!待我伤势稍有好转,能够披甲……便立刻,兵发江夏!此仇,必报!此险,必夺!”
传国玉玺的易主,仿佛一块被投入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政治涟漪和战略冲击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深刻地牵动着天下每一位有志英雄的敏感神经。而这方已然蒙上无形尘埃、内里悄然滋生出不祥异变的绝世玉璧,其未来,又将给这已然杀机四伏、纷乱不堪的煌煌大世,带来何等诡谲难测、福祸相依的未知变数?无人知晓。
(第五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