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办公室的门在陆寒州身后无声地合上，将外面世界的声响隔绝开来。然而，那短暂一瞥所捕捉到的画面——林晓晓仰头对周扬展露的、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却像烙印一样，清晰地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他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下，面前摊开着一份亟待审阅的战略合作框架协议，密密麻麻的条款和数字，此刻却仿佛失去了意义，无法有效地进入他的大脑。
室内空调恒温，维持在人体最舒适的温度，但陆寒州却觉得有些莫名的燥热。他松了松领带结，试图驱散那份不适感，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繁华的都市景象，车水马龙，高楼林立，一片生机勃勃，却无法映入他此刻有些纷乱的心绪。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文件，拿起钢笔，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
为什么如此在意？
他理性地分析着。周扬是技术部骨干，能力出众，性格看起来也温和，与同事关系融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林晓晓作为项目组新晋成员，与技术支持部门的同事有所交流，甚至建立良好的工作关系，对公司、对项目都是有利的。
逻辑上无懈可击。
但，心底那股细微的、如同芒刺在背的不适感，却顽固地存在着。那不是基于理性的判断，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排斥。
就在这时，一种熟悉的、微妙的感应，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意识深处泛起了涟漪。
是林晓晓的心声。
这种连接似乎在他情绪产生波动时，会变得更加清晰。他下意识地集中了精神，屏息倾听。
【……周扬这人真挺好的。】林晓晓的心声带着一种轻松愉快的余韵，像是在回味刚才的交谈。【一点架子都没有，说话又有趣，还能get到我的点。】
陆寒州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能“听”出她心声里蕴含的真诚赞赏，那是一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友好印象。
【……跟他聊天完全不用想太多，不用担心说错话，也不用猜他话里有没有别的意思。】心声继续流淌，带着如释重负的感慨。【不像跟某些人在一起，神经总是绷得紧紧的……】
“某些人”？
这个词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了陆寒州一下。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模糊的指代里，必然包含了他。那个让她需要“神经绷紧”的存在的核心，就是他，陆寒州。
一种混合着不悦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的情绪，开始在他胸腔里弥漫开来。
紧接着，林晓晓的心声给出了最终的、清晰无比的判定，如同最终盖章定论：
【……嗯，是个有意思的人，而且……是个好人。】
好人。
这两个字，清晰无比地传达到了陆寒州的脑海里。
一瞬间，办公室里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
陆寒州的脸色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依旧冷峻，深邃的眼底却像是骤然掠过了一片暗沉的乌云。他缓缓地将手中的钢笔放下，金属笔身与实木桌面接触，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咔哒”声。
“好人”。
多么简单，又多么……具有距离感的评价。
这意味着安全，意味着可靠，意味着可以轻松相处，但也仅此而已。这是一个发给“朋友”的标签，一张界定清晰的关系证书，与某种更深层次的、更具排他性的情感，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回想起林晓晓在他面前的样子。紧张，戒备，内心活动丰富得像一场永不落幕的戏剧，表面上却努力维持着恭敬和顺从。他享受那种能窥探她真实想法的特权，觉得她那表面怂包、内心张牙舞爪的反差有趣至极，甚至……可爱。
他以为，那种独特的、只有他能触及的“真实”，是一种特别的连接。
可现在，他清晰地“听”到，她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可以如此放松，如此开怀，并且发自内心地给对方贴上了“好人”、“有意思”的标签。而这种轻松和赞赏，是他从未在她这里获得过的。
一种莫名的烦躁感，像野草般在他心底滋生。
他不是在意周扬这个人，他甚至不认为周扬能对他构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他在意的是林晓晓的态度，是那种鲜明的对比，是那种他被排除在外的、属于“让她神经紧绷的某些人”范畴的认知。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极其不悦。
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按着眉心。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句“是个好人”，以及与之相伴的、林晓晓那毫无负担的笑容。
原来，让她感到放松和愉快的，是“好人”，而不是他这种……让她需要时刻戒备、内心疯狂吐槽的上司。
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幼稚的憋闷感，攫住了他。
他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在桌面那份战略协议上，眼神却比之前更加锐利和冰冷。他需要做点什么，来驱散这股盘踞在心头、毫无来由却又异常强烈的负面情绪。
他按下内部通话键，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依旧是他惯常的冷静腔调：
“李秘书，把技术部目前所有正在进行和即将启动的项目清单，以及核心人员工作负荷评估报告，立刻送过来给我。”
他要看看，这个被发了好人卡的周扬，到底……有多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