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剑会后的天衍山,更像个热闹的集市。各宗门的弟子没有急着返程,反倒跟着藤蔓往山深处走,在暖根草圃旁搭起了临时的剑庐。漠北的汉子教孩子们用沙棘枝编篱笆,镜湖派的女弟子带着渔女们在溪边浣洗新采的布料,南疆的青年则和砚生一起,在老槐树下拓印新的剑谱。
阿禾的木牌已不够用了。她索性让孩子们在藤蔓上系满红绳,绳头挂着小小的布囊,里面装着各宗门的种子——漠北的沙棘籽、东海的海藻种、南疆的毒藤芽。“这叫‘传薪囊’,”她笑着说,“让藤带着它们走,走到哪,哪就有新的牵挂。”
槐姑娘把各宗门留下的信物整理成册,取名《四海穗语图鉴》。第一页贴着漠北的沙棘穗标本,旁注“性烈,护羊群如护家”;第二页是镜湖派的芦苇穗,写着“性柔,随波而不逐流”;最后一页留着空白,画着片小小的藤叶,“待续”二字被荧光草汁染得发亮。
开春时,藤蔓已爬出天衍山百里之外。有商队捎来消息,说漠北的沙棘园旁长出了暖根草,镜湖的岸边爬满了毒藤,连东海的礁石上,都开着天衍山的槐花。“它们真的在认亲,”阿禾捧着消息笑得眉眼弯弯,“就像咱们当初说的,藤到之处,便是家。”
砚生的剑谱越来越厚,最新添的“万家式”,竟是从孩子们的玩闹中悟出来的——那日见孩子们用树枝模仿各宗门的剑招,你捅我一下,我缠你一下,虽杂乱无章,却透着股浑然天成的默契。“这招不用记招式,”他在谱上画了群孩子,“记着心里的热乎气就行。”
又是一年冬至,天衍山的观剑台已不用刻意搭建。藤蔓顺着历年的轨迹,自然长成了环形的台架,上面挂满了新添的“全家福”穗子。今年来的不仅有老面孔,还有些陌生的身影——西域的胡商带着驼毛穗,南疆雨林的猎头人系着蚁编穗,连极北之地的冰原部落,都派人送来用驯鹿毛编的“雪穗”。
阿海的女儿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她带来的“护船穗”上,除了海带和贝壳,还多了颗小小的冰原珠。“是冰原的朋友给的,”她指着远处的冰原使者,“他们说,等冰化了,就让藤爬到北极去,看看那里的极光,是不是也像穗子一样亮。”
夜里,众人围着老槐树守岁。槐姑娘打开新酿的“千秋酒”,这次的藤蔓爬得更高,缠着各朝代的剑穗仿品——有前朝的青铜穗、百年前的铁环穗,还有凌尘前辈那根褪色的青蓝穗。“这酒里泡着时光,”她给每个人斟酒,“喝一口,就像握着所有先人的手。”
阿禾望着星空,见老槐树的枝桠间,“传薪囊”里的种子已发了芽,细小的绿藤顺着星光的方向往上爬,像要把天衍山的故事,说给月亮听。她突然明白,所谓千秋,从不是冰冷的纪年,是沙棘籽在异乡发芽,是毒藤在海边开花,是每个平凡的人,都在藤与穗的缠绕里,把“合流”的约定,活成了不朽。
而天衍山的藤蔓,会继续往未知的地方爬,爬过沙漠,爬过海洋,爬过冰原,让所有相隔的时空,都在这绿色的轨迹里,紧紧相连。因为最好的传承,从不是刻在石碑上的文字,是长在土里的藤,是握在手里的穗,是那句藏在风里,说了千遍万遍的话:
“我们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