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山楂红透的时候,青风城的秋意已经很浓了。老桃树上的叶子落了大半,露出光秃秃的枝桠,却在顶端留着几个顽固的桃子,被秋阳晒得发皱,像挂着的小灯笼。
阿桃和二师兄提着竹篮去摘山楂,杏林边的喂食台上,老猴正领着小猴们啃野果,见他们来,竟扔过来几颗最红的山楂,落在竹篮里“咚咚”响。
“你看,它们真的懂礼。”二师兄捡起山楂,果皮上还沾着点绒毛,“老张说,这些天山里的野兽都绕着杏林走,像是被猴儿们护着似的。”
阿桃笑着把山楂放进篮里:“万物都有灵性,你待它三分好,它便还你七分暖。”她想起孤本里凌前辈写的“当年在断尘海,连海鸟都知道,哪片浪花里藏着魔气,会提前飞来示警”,原来所谓的“守护”,从不是孤军奋战,是与天地万物,结下无声的盟约。
回到桃语轩,两人把山楂倒进石槽里,用清水洗了三遍。二师兄的娘提着个布包来帮忙,打开一看,是晒干的桂花和冰糖:“山楂酸,得多放些糖,再加点桂花,泡出来的酒才香。”
“我娘说,这法子还是当年苏晴前辈教她的。”二师兄边捏山楂蒂边说,“那时她还是个小丫头,跟着苏前辈学酿酒,总把糖放多了,前辈也不恼,只说‘甜些好,日子就该甜些’。”
阿桃握着木槌捶打山楂,果肉溅在手上,带着涩涩的酸,混着桂花的甜,倒像极了这日子的味道——有修路人的汗,有赶山猪的忙,却总在末尾,藏着点化不开的暖。
酿山楂酒的坛子刚封好,风信阁的伙计就送来封信,是苏绾写的,说西域又有使者来,这次带了本《西域异兽志》,想与孤本交换着看。
“西域使者?”二师兄皱眉,“上次那个乌海输得那么惨,还敢来?”
“这次来的是位女使者,叫阿依莎,听说性情温和,不像乌海那般张扬。”阿桃展开信纸,苏绾的字迹娟秀,“她说西域有很多关于‘共生’的记载,或许对咱们照看杏林、守护断尘海有启发。”
二师兄挠着头:“共生?就像咱们和猴儿那样?”
“大概是吧。”阿桃想起孤本里夹着的一张旧信,是凌前辈写给西域友人的,说“天地之大,容得下不同的剑,不同的酒,何必要分个高下”。她忽然觉得,所谓传承,不只是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更是懂得打开门,让不同的风,都能吹进院子里。
三日后,阿桃带着孤本去风信阁赴约。阿依莎是个高鼻梁的女子,穿着绣着葡萄纹的长袍,见了孤本,眼里满是敬畏,却没有伸手去碰,只是隔着木盒细细打量:“我在西域听说过这本书,说里面藏着‘和’的道理,今日一见,果然墨香里都带着暖意。”
她从行囊里取出《西域异兽志》,书页上画着断尘海以西的异兽,有能吐息灭火的火狐,有能引水浇田的水鹿,旁边用西域文字写着注解:“兽亦有灵,驭之不如友之。”
“你看这个。”阿依莎指着一幅画,上面是只长着翅膀的狼,正帮牧民叼回走失的羊,“我们那里的牧民说,只要你不伤害它的幼崽,它便会护着你的羊群。就像你们与猴儿共处,是一个道理。”
阿桃看着画,忽然想起断尘海的封印。那些年总想着用剑去挡,却没想过,或许像对待野猴、对待异兽那样,找到与魔气共处的法子,才是长久之计。她翻开孤本,指着苏晴前辈画的桃花和狼:“您看,五百年前,我们的前辈也懂这个。”
阿依莎笑着点头,从怀里掏出个银质的酒壶:“这是西域的葡萄酿,送给你们,配山楂酒喝,正好。”
离开风信阁时,夕阳正斜照在新修的路上,石板映着光,像铺了层金。阿桃提着葡萄酿往回走,见二师兄正蹲在杏林边,给猴儿们分桃花酥,老猴蹲在他肩头,用爪子给他理着乱发,像对老伙计。
“师妹,你看阿石送的新石凳!”二师兄指着杏林边的石凳,上面刻着葡萄和桃花,“他说要让西域的花纹,也在咱们这儿扎根。”
阿桃笑着把葡萄酿递给他,忽然觉得,这青风城就像个大酒坛,装着桃花酒,山楂酒,也装着西域的葡萄酿,被岁月慢慢调和,酿出最包容的味道。
夜里,她在孤本的新页上写下:“今日见了阿依莎,懂了‘和’不是退让,是像不同的酒混在一起,各有各的香,却又格外和谐。原来最好的守护,是让门开着,让不同的故事,都能在时光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窗外的老桃树落了最后一片叶子,却在枝桠间,露出个被鸟儿搭好的新窝,里面铺着柔软的芦花,像藏着个小小的春天。远处的断尘海,封印上的花藤借着海风,轻轻摇曳,仿佛在说:“风来了,就该让它进来坐坐。”
日子还在继续,酒还在酿,而那些不同的故事,正像山楂和葡萄那样,在新的坛子里,悄悄发酵,等着酿成更绵长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