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风城的月光总带着点特别的温柔。不像断尘海的月光那样裹着咸涩的风,也不似流云宗山巅的月光那般清冽如霜,它穿过老桃树的枝桠时,会被花瓣剪碎成星星点点,落在石阶上像撒了把碎银,落在沉岳剑的剑鞘上,又会映出淡淡的桃花纹,像是谁用月光在上面绣了朵花。
阿桃坐在书房的窗边,手里捏着支狼毫笔,却没往纸上落。案上摊着的《玄渊秘录》孤本被夜风掀起边角,哗哗作响,像是在催她赶紧把今日的感悟写下来。可她的目光总忍不住飘向窗外——老桃树下的石桌上,还摆着张婆婆傍晚送来的桃花酥,酥皮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金黄,上面的桃花纹被月光描得愈发清晰。
“在想什么?”
沉岳剑忽然轻轻震颤了一下,剑身上映出道模糊的影子。阿桃凑近了看,是苏晴前辈,正坐在桃花树下翻书,指尖划过书页的动作,竟和自己此刻捏着笔的姿势一模一样。她忍不住笑了,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剑鞘:“在想,当年您和凌前辈,是不是也这样对着月光发呆?”
剑身的影子晃了晃,像是在点头。阿桃忽然想起孤本里某页的批注,苏晴前辈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月夜最宜翻书,字里行间会渗出桃花香。”那时总觉得是文人的浪漫,此刻鼻尖萦绕着窗缝钻进来的桃花香,混着案上檀香的味道,倒真觉得那些泛黄的纸页在轻轻呼吸,吐出五百年前的春天。
“咚咚咚。”
院门外传来轻叩声,带着点犹豫的迟疑。阿桃起身开门,见二师兄站在月光里,手里捧着个油纸包,布衫的衣角还沾着点草屑,想来是刚从演武场过来。他的脸在月光下看得不太真切,只看到耳根红得厉害,像被桃花染过似的。
“我娘……我娘让我送来的。”他把油纸包往前递了递,声音比蚊子哼还轻,“说……说考核前吃点甜的,脑子转得快。”
阿桃接过纸包,指尖触到里面的温热,心里忽然暖烘烘的。她记得二师兄的娘,是个总系着蓝布围裙的妇人,上次去流云宗送补给时见过一面,手上布满老茧,却能做出全城最软的米糕。那时二师兄还在旁边嘴硬,说“女子就该在家做饭,练什么剑”,此刻看着他局促的样子,倒觉得那点少年意气里藏着的,不过是没说出口的在意。
“进来坐吧。”阿桃侧身让他进来,顺手从石桌上拿起块桃花酥递过去,“张婆婆做的,你尝尝。”
二师兄捏着桃花酥,指尖都在发紧,咬第一口时太急,酥皮簌簌落在衣襟上,吓得他赶紧伸手去接,倒把阿桃逗笑了。“慢点吃,没人抢。”她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回来时见他正盯着案上的孤本发呆,月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倒少了几分往日的莽撞。
“这书……真有那么神?”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好奇,“他们都说里面藏着能让人一夜变强的秘诀。”
阿桃把水杯放在他手边,翻开孤本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里。”那是凌前辈的批注,字迹刚劲有力,却写着极寻常的话:“今日帮山下王老汉修篱笆,发现竖木桩时要顺着木纹,太用力反而会裂。练剑也一样,硬拼不如顺势。”旁边苏晴前辈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木桩,旁边写着“凌师兄修篱笆时砸到了手,哈哈哈”。
二师兄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天,忽然挠着头笑了:“这不就是我爹常说的‘干活要顺劲’吗?原来前辈们也说这个。”
“本来就是啊。”阿桃指着另一处,“苏前辈还写过,她跟着药铺的大夫学认药,说每种草都有自己的性子,就像每种剑法都有自己的脾气。你看,他们从不说‘要成为天下第一’,只说‘今天学会了什么,明天想做什么’。”
月光从窗棂淌进来,刚好落在两人中间的书页上。二师兄忽然指着某段剑法图谱:“这个‘回风式’,我总练不好,手腕总像被什么绊着似的。”阿桃便拿起笔,在图谱旁画了个小小的漩涡:“你看,就像搅面糊时手腕要画圈,不是硬转,是带着劲悠起来。”
“搅面糊?”二师兄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我娘做煎饼时就是这么转的!难怪我总觉得眼熟!”他猛地站起身,手里的桃花酥都忘了吃,“我现在就去试试!”
看着他像阵风似的冲出院门,阿桃笑着摇头,转身时却见沉岳剑的剑身上,凌前辈和苏晴前辈的影子正并肩站着,像是在看两个闹别扭的孩子。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前辈们总把柴米油盐写进剑谱里——那些最寻常的日子里,藏着最通透的道理,就像桃花酥的甜里,藏着张婆婆的心意;就像二师兄娘的米糕里,藏着没说出口的牵挂。
夜风又起,吹得老桃树沙沙作响。阿桃拿起笔,在孤本的最后一页写下:“今夜月光很好,二师兄说要去练剑,张婆婆的桃花酥很甜。原来传承不是记在书里,是有人愿意把日子过成故事,又有人愿意听。”
写完放下笔,她走到院门口,看着二师兄在月光下练剑的身影。他的“回风式”果然顺了许多,手腕转得像搅面糊似的,带起的风卷着桃花瓣,在月光里舞出个温柔的圈。远处的断尘海传来隐隐的涛声,像是在应和着这里的剑鸣,又像是在说——
“你看,月光会记得所有认真生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