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公府的书房,仿佛成了一个永不疲倦的心脏,日夜不息地为这个庞大的帝国输送着谋略与指令。自“夜枭”带来北疆不稳的急报后,这里的气氛便愈发凝重。张世杰端坐于巨大的书案之后,案头上堆积的不再是各方庆贺的拜帖,而是来自宣府、大同、蓟镇、辽东等各处关隘的军情简牍、边防舆图,以及“夜枭”系统雪花般飞来的密报。他的指尖在一张标注着漠南蒙古各部势力范围的羊皮地图上缓缓移动,眉头微蹙,似乎在权衡着每一步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寻找林丹汗直系后裔,尤其是其子额哲的下落,是他布局北疆的关键一子。这步棋若能成功,对于分化、拉拢乃至控制躁动不安的漠南蒙古诸部,其效果可能胜过数万精兵的威慑。然而,黄金家族的后裔,在经历了林丹汗败亡、察哈尔部溃散、以及建州女真和漠北喀尔喀的挤压后,早已如同惊弓之鸟,踪迹难寻。连日来,派往草原的“夜枭”精锐虽多有回报,却始终未能触及核心。
就在这令人焦灼的等待中,书房那扇厚重的门再次被轻轻叩响,这一次的节奏,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急促。
“主公,‘夜枭’甲字七号,自归化城方向归来,有要事禀报!”门外是张世杰亲卫队长低沉而清晰的声音。
张世杰眸光一凝,瞬间坐直了身体。“进!”
门开处,一名风尘仆仆的汉子快步走入。与之前的信使不同,此人虽也作寻常商贾打扮,但眉宇间多了几分精明与市井气,正是常年混迹于明蒙边境、负责归化城(库库和屯)一带情报网络的头目,代号“灰隼”。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双眼却亮得惊人。
“灰隼”没有多余废话,直接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禀主公!属下等历经周折,多方查证,终于……终于找到了博尔济吉特·额哲的确切下落!”
(承:深入展开,详细汇报发现过程与现状)
纵然以张世杰的城府,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呼吸也不由得微微一滞。他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地盯着“灰隼”,沉声道:“仔细说!人在何处?现状如何?”
“灰隼”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兴奋,条理清晰地汇报:“额哲并未如外界传言那般远遁漠北,或是被喀尔喀部控制。他就藏在漠南,就在鄂尔多斯部与土默特部交界处,一处名为‘白音敖包’的偏僻牧场!供养他的,是鄂尔多斯部的一位实权台吉,名叫‘固噜岱青’。”
“固噜岱青?”张世杰迅速在脑海中检索着关于鄂尔多斯部的情报,“此人似乎是鄂尔多斯济农(首领)额璘臣的族叔,在部中颇有威望,但并非最顶尖的那几人。”
“主公英明!”“灰隼”点头,“正是此人。固噜岱青台吉表面上对额璘臣恭顺,但野心不小。他暗中供养额哲已有近两年时间,极其隐秘,连鄂尔多斯部内部知晓此事的也寥寥无几。他们对外宣称额哲是其远房侄子,因部落仇杀前来投靠,平日里深居简出,只在固噜岱青的核心牧场活动,由最忠诚的卫士看守。”
“你们是如何发现的?”张世杰追问细节,这关系到情报的可靠性。
“回主公,”“灰隼”解释道,“此事说来也巧。我们按照主公指令,重点排查那些与科尔沁、察哈尔渊源较深,又对现状不满的蒙古贵族。固噜岱青的牧场恰好与我们暗中控制的一支小商队有皮毛生意往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安插在商队里的眼线,在固噜岱青的营地远远瞥见一个少年在练习骑射,其身旁随从恭敬异常,使用的马鞍、箭囊虽经做旧处理,但细节处仍能看出非寻常台吉子弟所能用。”
“我们的人起了疑心,便开始有意接近固噜岱青身边一个贪财的管家。经过数次试探和重金收买,那管家最终酒后失言,透露营中确有一位‘小主人’,是‘天上的星辰,尊贵无比’,连固噜岱青台吉在他面前都执礼甚恭。再结合我们之前掌握的,关于林丹汗败亡时,其幼子额哲可能被部分忠于黄金家族的旧部带往河套地区的零星线索,几相印证,最终锁定了目标。属下亲自带人在白音敖包外围潜伏观察了五天,确认那少年年貌约十四五岁,与额哲年龄相符,且其身边时常有几位老者相伴,那些老者言行举止,颇似昔年察哈尔汗庭的旧臣!”
张世杰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脑海中飞速分析着这条情报的价值以及背后的意义。“固噜岱青……供养额哲……他意欲何为?是想奇货可居,待价而沽?还是真心想要借助黄金家族的名号,整合鄂尔多斯乃至更广泛的漠南蒙古势力,与额璘臣争权,或者……对抗可能来自我大明的压力?”
“灰隼”补充道:“主公,根据我们的观察和那管家的零星话语来看,固噜岱青目前似乎更倾向于前者。他将额哲藏得很好,并未轻易示人,像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一个能出得起足够价码的买家。如今北疆局势微妙,多尔衮在科尔沁蠢蠢欲动,漠南诸部人心浮动,固噜岱青恐怕也坐不住了。”
张世杰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图前,目光落在了河套地区,鄂尔多斯部的位置。额哲的出现,如同一颗投入复杂棋局的关键棋子,瞬间让北疆的局势变得更加微妙,也提供了更多的操作空间。
“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陷阱。”张世杰的声音冷静而清晰,“若运用得当,额哲这面‘黄金家族’的旗帜,可以让我们在道义和法统上占据优势,分化蒙古,甚至不战而屈人之兵。但若处理不当,或者被多尔衮、或者其他怀有异心的蒙古贵族抢先一步控制额哲,就可能成为凝聚蒙古力量对抗大明的核心,后患无穷。”
他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决断。“灰隼,你此番立下大功,赏银千两,官升三级。下去好生歇息,但此事绝密,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谢主公!属下明白!”“灰隼”激动地叩首,随即迅速退下。
书房内再次剩下张世杰一人,但他知道,很快就会有更多人参与进来。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信笺,沉吟片刻,开始奋笔疾书。第一封信是给仍在辽东坐镇、整军备战的李定国,信中简要告知了额哲的下落,并要求他加强对辽西蒙古各部,尤其是可能与鄂尔多斯、土默特有联系的部落的监控,同时秘密抽调一支绝对可靠、精通骑射、擅长小规模突袭的精锐骑兵,随时待命,以备不时之需。
第二封信,则是给正在筹备出使漠南使团的刘文秀。他在信中详细说明了额哲的情况和固噜岱青的立场,要求刘文秀调整出使策略。原本计划中前往土默特的使团,其重要性提升至最高级别,不仅要携带重礼,更要选派胆大心细、智勇双全的正使。其核心使命,除了宣示大明威德、警告其勿与多尔衮勾结外,更要试探俄木布楚琥尔对额哲一事的态度,并设法与固噜岱青建立联系,传达大明英国公的“善意”。
写完信,用上火漆,召来亲信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出后,张世杰并未感到轻松。他重新坐回椅中,闭目凝神。额哲的出现,意味着与漠南蒙古的博弈,从单纯的军事威慑和外交斡旋,进入了一个更复杂、更考验政治智慧和手腕的新阶段。
“固噜岱青……一个野心勃勃、待价而沽的蒙古台吉……”张世杰心中冷笑,“他想要价码?好,我就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价码。但前提是,这面‘旗帜’,必须掌握在我的手中,也只能为我所用。”
他想到了多尔衮。此人流亡科尔沁,必定也不会放过额哲这枚棋子。科尔沁与鄂尔多斯相隔甚远,中间还隔着态度暧昧的察哈尔部,多尔衮直接插手的机会不大,但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从中作梗,或是散布谣言,或是许以重利,诱使固噜岱青倒向他,或者至少保持中立,不让额哲为大明所用。
还有那位在深宫中对他忌惮日深的崇祯皇帝……若得知他寻获元帝后裔,并意图扶持以制衡蒙古,会作何感想?是会更加猜忌他擅启边衅、结交外藩,还是会为了大局暂时隐忍?这其中的分寸,需要仔细拿捏。
夜色渐深,书房内的烛火却燃得更旺。张世杰推开窗,一股带着初夏微凉气息的夜风涌入,稍稍驱散了室内的沉闷。他遥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片广袤草原上正在涌动的暗流。
额哲,这个流淌着黄金家族血液的少年,此刻或许正在白音敖包的营帐中安睡,浑然不知自己的命运,已然成为多方势力角逐的焦点。他的存在,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注定要在北疆掀起新的波澜。
“固噜岱青台吉……”张世杰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是时候,让你和那位‘尊贵的小主人’,做出选择了。只是不知道,我为你和鄂尔多斯部准备的‘礼物’,你们是否承受得起……”
他已然在心中勾勒出数套与固噜岱青接触、谈判乃至必要时采取非常手段控制额哲的方案。然而,草原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多尔衮的阴影无处不在,大明内部的政治平衡也需小心维持。派往土默特的使团,能否顺利完成任务?李定国秘密调动的精锐,是否会有用武之地?而远在紫禁城的皇帝,对于他这位“英国公”在北疆的又一番布局,又会采取怎样的态度?
所有这些,都系于那个名叫额哲的少年身上。找到他,只是第一步。如何将这面尘封的“政治旗帜”重新擦拭干净,并让它按照大明的意志在草原上飘扬,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北疆的棋局,因额哲的现身,骤然变得更加复杂与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