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南京秦淮河。
画舫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却在最繁华处悄然分开水路,让一艘乌篷船驶入僻静支流。船头站着两个青衣小帽的仆人,眼神锐利如鹰。
船舱内,钱谦益放下茶盏,环视在座的十二位江南巨贾:“诸位都看到了,张世杰的票号已经开到松江府。再这样下去,江南的钱袋子,就要改姓张了。”
松江布商徐奎苦着脸:“钱公,不是我等不尽力。那‘平辽债券’利息实在诱人,民间争相认购,我们拦不住啊!”
“愚蠢!”钱谦益厉声呵斥,“你们以为张世杰真要打建奴?他这是在敛财养兵!等他的票号掌控江南金融,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你们这些旧商!”
扬州盐商郑元化沉吟道:“钱公的意思是...”
“断他的根基!”钱谦益目光阴冷,“即日起,所有江南商号不得使用经略府银票,不得认购平辽债券。违者,逐出商会!”
船舱内一片死寂。突然,舱门被撞开,一个浑身湿透的汉子跌进来:“不好了!苏州...苏州发生挤兑!”
同一时刻,苏州观前街。
大明通商票号门前人山人海,成千上万的百姓举着银票嘶喊:“兑银!我们要兑银!”
掌柜满头大汗:“乡亲们别急!票号银两充足...”
“骗人!”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跳上石狮,“我亲眼看见他们半夜运走银箱!张世杰要跑啦!”
人群顿时炸锅,疯狂冲击票号大门。护卫们组成人墙,却被砖石砸得头破血流。
“住手!”
清脆的喝声镇住全场。苏明玉一身素衣,站在票号台阶上。她身后,十口银箱轰然打开,白花花的银锭在月光下闪耀。
“要兑银的,现在就来!”苏明玉声音清越,“但我把话放在这里:今日兑一两,明日想再存,需加收三成保管费!”
躁动的人群安静下来。那尖嘴汉子又叫嚣:“别信她!这些银子肯定是...”
话音未落,苏明玉抓起一锭银子掷过去:“验!”
银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清脆的响声。有经验的老人捡起来细看,惊呼:“足色官银!”
苏明玉环视众人:“我苏明玉以苏家百年信誉担保,票号银两充足!但若有人蓄意破坏...”
她目光如刀扫向那尖嘴汉子:“夜枭,拿下!”
几个便衣壮汉瞬间制住汉子,从他怀中搜出东林书院的腰牌。
人群哗然。
苏明玉高声道:“大家都看见了!是有人不想让我们过安生日子!不想让前线将士吃饱穿暖!”
她取出一叠债券:“这是我苏家刚认购的五十万两平辽债券!我相信张大人,相信前线将士!”
在她的带动下,骚动渐渐平息。但苏明玉心中清楚,这仅仅是开始。
三日后,松江府苏氏老宅。
苏明玉跪在祠堂里,面对族中长辈的责难。
“明玉,你太让为父失望了!”苏老太爷顿着拐杖,“我苏家百年基业,岂能押在一个武夫身上?”
“父亲,张大人不是普通武夫。”苏明玉抬头,目光坚定,“他推行新政,发展工商,这才是苏家真正的机会!”
一个族老冷笑:“机会?我看是灭门之祸!钱谦益已经放出话来,要与苏家划清界限。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不用再受东林党盘剥!”苏明玉据理力争,“去岁经略府辖区商税只有江南三成,但商贾收益反增五成。这说明什么?说明张大人治下,才是经商乐土!”
苏老太爷长叹:“你呀...被那张世杰迷了心窍!”
突然管家慌张跑来:“老太爷!不好了!我们的运绸船在长江被扣了,说是...说是通匪!”
苏明玉猛地站起:“果然来了。”
她看向父亲:“现在父亲还觉得,能独善其身吗?”
当夜,苏明玉修书一封,用夜枭密道送往开封:“江南商路已断,东林欲以经济困杀我军。盼速决断。”
开封经略府,张世杰接到密信时,正在与刘文秀核算军费。
“大人,情况不妙。”刘文秀指着账册,“江南商路断绝,盐税减少四成,丝绸瓷器贸易几乎停滞。再这样下去,军饷都成问题。”
张世杰沉默片刻,突然问:“我们还有多少存银?”
“票号存银二百万两,但其中一半是债券,不能轻易动用。”
“动用。”张世杰斩钉截铁,“全部用来收购江南生丝。”
刘文秀大惊:“大人!此时收购生丝,岂不是...”
“他们断我们的商路,我们就掀他们的桌子!”张世杰目光冷厉,“传令:即日起,经略府以市价两倍收购生丝,有多少收多少!”
“可我们哪来这么多银子?”
张世杰取出一枚令牌:“去见苏明玉,让她发行三百万两特种债券,以辽东矿山为抵押。”
刘文秀倒吸凉气:“大人!辽东还在建奴手里啊!”
“很快就会是我们的了。”张世杰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点在山海关,“这一战,必须打,必须赢!”
命令传出,天下震动。谁都看得出来,张世杰这是要破釜沉舟了。
五月廿五,南京贡院。
钱谦益看着各地送来的急报,脸色铁青:“好个张世杰!好个以战养战!”
郑元化忧心忡忡:“钱公,经略府高价收购生丝,我们的作坊都快停工了。工人们都把生丝卖给他们...”
“慌什么!”钱谦益冷笑,“他张世杰能收多少?三百万两?五百万两?等他银子用完,看他还怎么嚣张!”
徐奎插话:“可是钱公,苏明玉发行了新的矿山债券,听说认购很踊跃啊。”
“那是骗局!”钱谦益拍案而起,“辽东矿山都在建奴手里,他张世杰拿什么抵押?”
他环视众人:“传话下去,谁认购这种债券,就是与江南士林为敌!”
然而这一次,响应者寥寥。商贾们都在观望,既不敢得罪东林党,又舍不得高额利息。
钱谦益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心中警铃大作。张世杰的金融手段,正在瓦解东林党对江南的经济控制。
“看来,只能用最后一招了。”他眼中闪过狠厉,“备轿,去魏国公府!”
夜深人静,魏国公府密室。
钱谦益将一叠银票推给徐文爵:“国公爷,这是三百万两。只要您肯出面,号召勋贵抵制张世杰的债券...”
徐文爵看着银票,苦笑:“钱公,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都在张世杰手下当差啊。”
“若是张世杰倒台呢?”钱谦益压低声音,“皇上已经动了杀心。”
徐文爵瞳孔猛缩:“此话当真?”
“高起潜回京后,皇上三日未朝。”钱谦益意味深长,“你说,这是在等什么?”
徐文爵沉思良久,终于收起银票:“好,我试试。”
但他心中另有打算:这笔钱,正好用来认购矿山债券。无论谁胜谁负,徐家都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五月最后一天,苏明玉冒着大雨赶到开封。
“大人,江南局势已经失控。”她浑身湿透,却顾不上更衣,“钱谦益说动魏国公,明日就要联名上奏,弹劾您发行伪钞,扰乱金融。”
张世杰正在擦拭佩剑,头也不抬:“让他们弹劾。”
“可是...”
“你来看。”张世杰引她走到地图前,“多尔衮大军距京师已不足百里。皇上现在最关心的,是谁能救驾。”
苏明玉恍然大悟:“您是要...”
“等。”张世杰目光深邃,“等皇上放下猜忌,等天下人看清,谁才是大明的擎天柱。”
他转身看向苏明玉:“你做得很好。苏家的损失,经略府会加倍补偿。”
苏明玉摇头:“明玉不要补偿。只要大人答应一件事。”
“说。”
“他日重整河山,请给商贾一个公平。”
张世杰郑重颔首:“我答应你。”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如注。这场经济战争背后的政治博弈,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而遥远的北方,战鼓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