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小年夜的爆竹声在开封城内零星响起,经略府西侧的原察院衙门却是一片肃杀。朱红大门缓缓开启,露出院内森严的阵列。三百名身着崭新军服的军官生挺立如松,任凭雪花落在肩头,纹丝不动。
大门正上方,一块鎏金牌匾被红绸覆盖。张世杰一身戎装,站立在台阶之上,目光如电扫过全场。
“自即日起,大明讲武堂,开堂!”
红绸落下,露出先帝御笔亲书的“精忠报国”四个鎏金大字——这是张世杰特意从南京武库请来的太祖墨宝拓本重刻。全场肃然,唯有北风呼啸而过。
“你们,”张世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院落,“是讲武堂第一期学员。三个月后,你们中的优秀者将成为把总、千总,统领千百弟兄与建奴血战。庸碌者,就只能看着同袍马革裹尸!”
雪花飘进一个年轻军官生的衣领,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赵铁柱!”张世杰突然喝道。
“末将在!”
“将这个怕冷的,逐出讲武堂!”
全场哗然。那军官生脸色惨白,噗通跪地:“大人,学生知错了!”
张世杰看都不看他,目光扫过其他学员:“建奴的铁骑,不会因为下雪就停止南下。今日你们觉得冷,来日在冰天雪地里与八旗搏杀时,难道也要临阵退缩?”
他提高音量:“讲武堂第一条堂规: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谁做不到,现在就可以滚蛋!”
三百学员挺直腰杆,任凭风雪扑面,再无一人动弹。
讲武堂正堂,原察院大堂被改造得焕然一新。左侧悬挂着巨大的中原舆图,右侧则是一排新式火器图谱。最引人注目的是正面墙上悬挂的十幅画像——从徐达、常遇春到戚继光,大明开国以来的十位名将肃然而立,仿佛在注视着后人。
李定国站在画像前,神情复杂。曾几何时,他还是与明军厮杀的流寇将领,如今却要在这里传授如何与建奴作战。
“怎么,李将军心有感触?”刘文秀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
李定国轻叹一声:“看着戚少保的画像,想起当年在义父军中,也曾研习过《纪效新书》。可惜...”
“可惜张献忠只学了皮毛,未得其精髓。”刘文秀接话道,“戚少保治军,重在纪律与操练。而义父他...太过依赖个人勇武。”
二人正说话间,张世杰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戚继光画像前,深深一揖。
“戚公若在,必不会让建奴猖獗至此。”张世杰转身,目光灼灼,“所以我们要办的讲武堂,不仅要教阵法操练,更要传授近代军事思想。定国,你的骑兵战术课准备得如何?”
李定国拱手道:“按大人要求,已经编好教材。重点讲授骑兵侦察、侧翼突袭、追击溃敌三要诀。只是...”
“但说无妨。”
“只是学员们大多来自步军,对骑兵作战颇为陌生。末将以为,当增设实地骑射课程。”
张世杰点头准奏:“可。将新编练的骑兵营划出三百战马,专供讲武堂教学之用。”
他又问刘文秀:“文秀,你的参谋作业课呢?”
“教材已备妥。”刘文秀呈上一本手稿,“重点讲授地图判读、粮草计算、营寨布置。只是有个难题——多数学员识字不多,更别提算术了。”
张世杰皱眉:“这是个大问题。传令:即日起,所有学员每日增加两个时辰的文化课。从《千字文》开始教起,三个月内,必须能读懂军令、会算粮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一个书记官急匆匆进来:“大人,不好了!学员们...学员们闹起来了!”
讲武堂校场上,两拨学员正在对峙。
一方以原振武营老兵为主,个个神情倨傲;另一方则是新近提拔的降兵军官,面带不忿。
“凭什么让我们学识字?”一个满脸横肉的降兵军官吼道,“老子砍过的建奴比你们见过的都多!识字能杀敌吗?”
原振武营的一个千总冷笑:“连军令都看不懂,也配当军官?真是笑话!”
“你说什么?”降兵军官勃然大怒,一把揪住对方衣领。
眼看就要打起来,张世杰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放肆!”
众人慌忙散开,垂首肃立。
张世杰走到校场中央,目光冷冷扫过闹事的降兵军官:“你叫什么名字?原任何职?”
那军官冷汗直流:“回...回大人,卑职王栓柱,原在左良玉将军麾下任把总...”
“把总?”张世杰声音更冷,“左良玉的部队,去年在汝州一触即溃,就是你这样的把总带的兵?”
王栓柱面红耳赤,不敢答话。
张世杰又看向那个振武营千总:“你又凭什么骄傲?开封守城战时,你的队伍死了三成,很光荣吗?”
千总也低下头去。
“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张世杰提高音量,“建奴一个牛录额真,要熟读《三国》、《孙子》,会布阵,懂火器,能骑射!你们呢?除了好勇斗狠,还会什么?”
他猛地抽出佩剑,插在地上:“我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老老实实跟着学;第二,滚出讲武堂,永远别想带兵!”
雪花飘落在剑刃上,瞬间融化。校场上鸦雀无声。
“李定国!”张世杰喝道。
“末将在!”
“着你兼任讲武堂总教习,凡有滋事违纪者,无论官兵,一律严惩不贷!”
“得令!”
张世杰最后扫了众人一眼:“记住,你们将来要带的不是几十几百个兵,是成千上万的将士!他们的性命,大明江山的安危,都系于你们一身!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离去,留下三百学员在风雪中沉思。
讲武堂的课程紧锣密鼓地展开,很快就显现出效果。
这日午后,战术课上,李定国正在讲解骑兵战术。他在沙盘上摆出地形,让学员们推演战局。
“假设你率一千骑兵在此处遭遇建奴一个甲喇(1500人),该如何处置?”李定国指向一处山谷。
一个学员立即道:“应当迅速占领两侧高地,用弓箭压制...”
“错!”李定国打断,“建奴骑兵多披重甲,弓箭难以造成有效杀伤。应当示敌以弱,诱其进入山谷狭窄处,再用火器伏击。”
另一个学员举手:“将军,若是建奴不上当呢?”
“问得好。”李定国赞许地点头,“那就需要预备第二套方案。可以分兵绕后,烧其粮草。建奴行军,必带大批牛羊作为粮草,这是他们的软肋。”
课堂气氛活跃起来,学员们纷纷提出自己的想法。
与此同时,文化课上也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那日闹事的王栓柱,最初对识字课极为抵触。直到有一次,刘文秀在课上讲解如何计算粮草消耗。
“一个士兵每日需米一升,马匹需豆三升。若一支万人队行军一月,需要多少粮草?”刘文秀抛出问题。
王栓柱掰着手指算了半天,不得要领。旁边一个原振武营的学员迅速报出答案:“米三千石,豆九千石。”
刘文秀点头:“若粮道被断,存粮只够十日,该如何处置?”
王栓柱愣住了。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左良玉的部队总是缺粮,为什么总是军心涣散。
从那天起,这个粗豪的汉子开始认真识字算数,甚至主动向文化教习请教。一个月后,他已经能看懂简单的军报,还会计算基本的粮草调配。
转眼到了结业考核的日子。
讲武堂校场上,三百学员整齐列队。张世杰亲自坐镇,李定国、刘文秀、张三才等将领分坐两侧。
考核分三部分:文化试、战术推演、实战操练。
文化试中,王栓柱意外地取得了甲等。战术推演时,他提出的“以精锐小队夜袭扰敌,主力以逸待劳”的方案,得到了李定国的高度评价。
最精彩的是实战操练。学员分为红蓝两军,在预设战场上展开对抗。王栓柱担任蓝军先锋,巧妙地利用地形,突破了红军的防线。
张世杰看得频频点头,对身边的李定国道:“这个王栓柱,是可造之材。”
李定国笑道:“确实进步神速。可见只要方法得当,这些行伍出身的军官也能成才。”
考核结束,张世杰亲自为优秀学员颁发结业凭证。
当叫到王栓柱的名字时,这个汉子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大步上前,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凭证。
“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你们学文化吗?”张世杰问道。
王栓柱大声回答:“回大人!要让将士们明白为何而战,要让指挥官懂得如何取胜!”
张世杰满意地点头:“说得好。从今日起,授你千总之职,配属李定国将军麾下。”
“谢大人!”王栓柱声音哽咽。
结业仪式结束后,张世杰将讲武堂教官召集到正堂。
“第一期算是成功了。”张世杰看着院中正在收拾行装的学员,“但还不够。我们要办第二期、第三期,要把讲武堂办成大明将星的摇篮。”
刘文秀道:“只是朝廷那边...已经有御史弹劾我们‘私设武学,收揽人心’。”
张世杰冷笑:“让他们弹劾去。等讲武堂出来的军官在战场上立下大功,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向北方:“据最新情报,多尔衮已经攻陷宁远,山海关危在旦夕。讲武堂第一期学员,马上就要迎来真正的考验了。”
众将神色凝重。三个月的心血,就要在战场上见真章了。
就在这时,赵铁柱匆匆进来,附在张世杰耳边低语几句。
张世杰脸色微变,对众人道:“刚收到消息,皇上派了监军太监,正在来开封的路上。”
堂内顿时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朝廷,终究还是对张世杰不放心了。
讲武堂的未来,蒙上了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