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轰鸣声并非短暂的爆炸,而是持续了将近一刻钟的、来自大地深处的痛苦呻吟。孙阳、韩亮、白璃三人僵立在谷地边缘,如同三尊被雨水打湿的泥塑,眼睁睁望着远方骊山北麓那幅末日般的图景。
山体不是简单地塌陷,而是像一匹被无形巨手从内部撕扯的巨幅绸缎,沿着某种古老的、隐伏的裂隙,成片成片地向下滑落、崩塌。千年古木如同火柴杆般被轻易折断、掩埋。巨大的岩层相互挤压、碰撞,发出令人心悸的、如同洪荒巨兽咀嚼骨骼般的碎裂声。烟尘不再是简单的扬起,而是形成了滔天的灰黄色巨浪,翻滚着、咆哮着冲向天际,将黎明初现的天空重新拖入昏沉的暗夜。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合着岩石粉末、腐烂植物和某种硫磺气息的刺鼻味道,呛得人连连咳嗽。
这场天崩地裂的浩劫,其规模远超任何人为的爆破。它是地宫核心被毁后,维系了两千年的脆弱平衡被彻底打破,所引发的连锁地质灾难。是整个山体结构对内部那个巨大“空洞”及其超自然能量源消失后的最终回应。
白璃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次的共鸣与哀恸。作为守陵人,她与这片土地的地脉有着微妙的联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大地深处,那曾经磅礴而有序、虽充满禁忌却维系着某种稳定结构的地脉之力,正以一种失控的、毁灭性的方式急剧衰减、崩溃、最终归于死寂。那种感觉,如同眼睁睁看着一个庞大的生命体在眼前迅速衰竭、死亡。守护了千年的目标,在这一刻,以这样一种绝对的方式,彻底消失了。她缓缓跪倒在地,伸出手,轻轻按在湿润的泥土上,仿佛在聆听大地的最后脉搏,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言的告别。两行清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混入脸上的雨水泥泞之中。这泪,为陵墓的永封,为家族的宿命,也为这片承载了太多秘密与悲伤的山川。
韩亮紧抿着嘴唇,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烟尘弥漫的崩塌中心。那里,埋葬了他家族的血海深仇,埋葬了徐福的疯狂实验,也埋葬了关于长生不老的虚妄传说。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只剩下几片青铜罗盘的冰冷碎片。这罗盘,曾是指引,也是枷锁。如今,枷锁与指引一同碎裂,与那座陵墓永埋地下。他心中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和疲惫。纠缠十载的梦魇,似乎随着这山崩地裂而散去,但留下的,却是一个空荡荡的、不知该去往何处的未来。
孙阳的震撼最为直接和复杂。他是一名考古工作者,尽管此次经历早已超出了考古的范畴。他深知眼前崩塌的,不仅仅是一座山体,更是一座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凝聚了古代最高智慧与最黑暗欲望的地下奇迹。兵马俑军阵、水银江河、星图穹顶、机关秘术……无数珍贵的、未被解读的历史信息,无数可能改写历史的实物证据,都在这一刻,被亿万万吨的岩石和泥土彻底、永久地封存。作为一名探寻历史真相的人,他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惋惜和痛心。但另一方面,作为亲历者,他更深刻地理解,这座陵墓的本质是何其凶险。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不断吸引贪婪、滋生悲剧的诅咒之源。它的永封,或许是对现实世界的一种解脱,是对“长生”诱惑的一种终极物理隔绝。这种对文化遗产毁灭的惋惜与对灾难源头消失的庆幸,在他心中激烈交战,让他五味杂陈,半晌说不出话来。
当最后一阵剧烈的震动平息,漫天的尘埃在淅淅沥沥重新落下的雨水中渐渐沉降时,骊山的轮廓已经永久地改变了。原本陡峭的山坡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丑陋的 V 形缺口,像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横亘在山体之上。一切重归寂静,一种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深沉的、饱含着死亡与终结意味的寂静。
秦始皇陵,至此,永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