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的古老石阶，仿佛没有尽头。
它蜿蜒向上，没入云海，每一级台阶都覆盖着万载不化的玄冰，坚硬如铁，光滑如镜。
空气稀薄得像利刃，刮过肺叶，带来火烧般的刺痛。
更可怕的，是弥漫在天地间的那股，来自天道的威压。
它如同实质，化作亿万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要将陆晚灵这个胆敢逆天的“异数”，碾成齑粉。
陆晚灵的脚步，沉重，却异常坚定。
每踏出一步，脚下的玄冰，都会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不是她的体重，而是她身上背负的，那股与天道规则格格不入的，人间愿力。
她体内的“心相愿力”在与天罚使者的一战中消耗巨大，此刻只能勉强维持一层薄薄的护体金光，抵御着那足以冻结神魂的严寒。
她的脸色，因缺氧与消耗而显得有些苍白。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双清冷的眸子，穿透了云雾，死死地锁定着山巅之上，那道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痛苦的气息。
那是她的，灯塔。
当她踏上一处相对平缓的平台时，眼前的景象，毫无征兆地，变了。
昆仑的雪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燃烧着业火的虚空。
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站在她面前，眼中是她见过无数次的，温柔与决绝。
然后，在她的注视下，他的身体，连同神魂，轰然碎裂，化作漫天星光，融入了一道看不见的，狰狞的天道裂痕之中。
那是她前世，最不想回忆，也最无法忘却的，一幕。
“放弃吧。”
一个宏大而冰冷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这是你等早已注定的结局，无论挣扎多少次，都无法改变。”
画面一转。
她成了身穿嫁衣的公主，眼睁睁看着身为敌国将军的他，在城楼下，万箭穿心。
她成了仗剑江湖的女侠，为救走火入魔的他，散尽功力，一夜白头。
她成了民国时期的女学生，在战火中，替他挡下了那颗致命的子弹。
……
九十九世的轮回，九十九次的死别。
那股足以让任何生灵道心崩溃的绝望与悲伤，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要将她的意志，彻底拖入深渊。
然而，陆晚灵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走向毁灭。
她的脸上，没有悲伤，没有痛苦。
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看够了吗？”
她抬起头，对着虚空中那只无形的眼睛，冷冷地开口。
“用这些失败的过去，来恐吓我？”
“天道，你的手段，就只有这么一点了吗？”
她伸出手，轻轻触摸面前那“民国女学生”的幻影。
“你们的痛苦，我收到了。”
“你们的不甘，我继承了。”
“但是……”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坚定。
“你们，不是我。”
“我是陆晚灵，独一无二的，陆晚灵！”
“我命由我，不由天！”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周身那层薄薄的金色愿力，轰然爆发！
那光芒，不再是之前那种温和的，守护的形态。
而是化作了最锋利的剑，最炽热的火！
是亿万不甘被命运摆布之人，发出的，最愤怒的咆哮！
“轰——！”
所有幻象，如同被投入烈日的冰雪，瞬间分崩离析，化为虚无。
昆仑的石阶，重新出现在她脚下。
但天道的反击，也随之而来。
这一次，不再是幻术。
前方的石阶之上，空间开始扭曲。
无数道紫色的雷电与黑色的锁链，凭空出现，它们交织，缠绕，最终，凝聚成一个高达十米的，巨大的人形轮廓。
那是一个由最纯粹的“规则”构成的怪物。
它的身体，是审判万物的雷罚，手臂，是禁锢一切的秩序锁链。
它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枚缓缓旋转的，淡金色的符文。
那符文代表着：抹杀。
法则守卫！
比天罚使者，高出不止一个等级的，天道真正的“城管”。
它出现的目的，不是惩戒，而是直接将“bUG”从这个世界，彻底清除。
“嗡——”
法则守卫抬起了由锁链构成的巨臂，对准了陆晚灵。
没有能量波动，没有惊天声势。
但陆晚灵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周围的空间，正在“死去”。
灵气在消散，物质在分解，连光线，都被那股“抹杀”的规则之力，强行扭曲，吞噬。
在这片“死亡领域”中，任何玄门道法，都将失效。
任何生灵，都将被还原成最原始的粒子。
陆晚灵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知道，硬拼，是死路一条。
她体内的心相愿力，本质上，也是一种“力量”，一种“能量”。
只要是能量，就会被“抹杀”规则所克制。
除非……
她用的，不是“力量”，而是另一种，凌驾于力量之上的东西。
“你不懂人间。”
陆晚灵看着那冰冷的法则守卫，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放弃了用愿力去攻击，而是将所有的心神，都沉入了自己神魂的最深处。
在那里，除了她自己的意志，还有无数个，细微的，闪亮的光点。
那是昨夜，汇入她体内的，亿万个最真诚的，最朴素的念头。
“我信，善有善报。”
“我信，人定胜天。”
“我信，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些念头，不是力量。
它们是“信念”，是人类这个种族，历经万千磨难，依旧传承不灭的，文明的火种。
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套，与天道规则并行不悖，却又截然不同的，独属于“人间”的规则！
“以我之名，敕令此方。”
“此地，为人间！”
陆晚灵猛然睁开双眼，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没有金光万丈，没有法则轰鸣。
但以她为中心，周围百米之内的空间，那股“抹杀”的死寂，悄然褪去。
风，重新开始流动。
雪，依旧在落下。
那被吞噬的光，重新变得柔和。
仿佛，这片区域，被从天道的管辖中，暂时“独立”了出来。
法则守卫那由符文构成的脸，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卡顿”。
它无法理解。
它的目标，明明就在眼前，但它的“抹杀”指令，却无法送达。
因为这片空间，已经不承认它的“权限”。
就在这时。
昆仑之巅，那片永恒的雷云之下。
盘膝而坐的白衣男子，身体猛地一震。
他感受到了，山腰处那股熟悉的，却又焕然一新的“人间”气息。
更感受到了，她正在面临的，致命的危机。
一丝微不可查的，带着无尽温柔与心痛的叹息，在他唇边逸散。
他不能直接出手，那会引来天道更疯狂的反噬，让他们两人，都万劫不复。
但他，可以给她，一个“提醒”。
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到极致的神念，穿越了空间的阻隔，瞬间抵达了陆晚灵的脑海。
那不是力量，不是记忆。
而是一个坐标。
一个位于法则守卫胸口，那个“抹杀”符文正中央的，一个无限小的，点。
那是，天道规则在凝聚成形时，必然会产生的，一个绝对的，无法被修复的，逻辑奇点。
陆晚灵的心，猛地一跳。
是他！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刚刚领悟的，所有的“人间信念”，凝聚成一个最简单，也最根本的意念。
——“存在”。
她对着那个坐标，遥遥一指。
“你，不该存在。”
这一指，没有动用任何能量。
只是，以“人间”的规则，对那个“天道”的奇点，下达了一个最底层的，逻辑判决。
法则守卫巨大的身躯，轰然一滞。
它胸口那枚“抹杀”符文，开始疯狂地，不稳定地闪烁。
它自身的“抹杀”规则，与那个作为它存在基石的“奇点”，发生了最根本的，无法调和的，逻辑悖论。
我是谁？
我，存在吗？
“咔……咔嚓……”
一道细微的裂痕，出现在符文之上。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如同蛛网般，瞬间遍布全身。
“轰隆——！”
在陆晚ling的注视下，那个不可一世的法则守卫，如同一个被内部程序冲突烧毁的机器人，轰然解体。
化作了最原始的，狂暴的雷电与锁链，四散飞逸，最终，消弭于昆仑的寒风之中。
“噗——”
陆晚灵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
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这一战，耗尽了她全部的心神。
但她却笑了。
她抬起头，望向那云雾缭绕的山巅，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璀璨的光。
她感受到了。
刚才，是他，在帮自己。
隔着万水千山，隔着九十九世的生死。
他们，终于再一次，并肩作战。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与寒冷。
她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雪。
继续，向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