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的话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冰水,浇得在场所有人透心凉。
比黑苗寨更可怕的东西?
大殿内死寂无声,连呼吸都刻意压抑着。那三具胸腔空洞、面容扭曲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无声地诉说着昨夜发生的一切是何等恐怖与诡异。战尸封印被从内部吸收,这简直闻所未闻!
周不言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那块从虫棺内撬下的、布满抓痕和血字的木板双手呈上。
“老祖,各位长老,这是我们从黑苗寨秘密据点的虫棺内发现的。上面记载了遇害者被囚禁折磨的过程,以及黑苗乌部培育噬心蛊、进行活人祭炼的罪证!”他的声音因为脱力和先前施展惊魂咒而有些沙哑,但清晰坚定。
一位刑堂弟子上前接过木板,呈送到老祖和诸位长老面前。那密密麻麻、用鲜血和绝望刻画的字迹,以及那深入木质的抓痕,让几位见多识广的长老也不禁动容,脸色愈发难看。
七长老拿起木板仔细查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站在下方、脸色惨白如纸的言芷:“言芷!这上面提及有一内应,协助黑苗贼子掳掠我言氏族人!你作何解释?!你昨夜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言芷身体剧烈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老祖恕罪!长老恕罪!弟子……弟子是一时糊涂,被那乌辰用蛊术迷了心窍!他……他承诺给我力量,助我在族中上位……弟子鬼迷心窍,才……才做下错事!但弟子从未想过要害死同族啊!那些祭品……弟子不知他们会死……”
她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将责任大多推给了乌辰的蛊惑和自己对权力的贪念,试图淡化自己的罪行。
周不言冷眼旁观,心中却觉一丝异样。言芷的恐惧看起来是真的,但她的供述似乎太过流利,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而且巧妙地避开了最关键的问题——她是否知晓乃至参与了对守夜弟子的谋杀和战尸的异变?
月泠忽然开口,声音清冷:“你说你被蛊术迷心?但我与你交手,你神智清醒,招式狠辣,可不像被迷惑的样子。而且,黑苗寨的人为何能精准掌握我族战尸禁地的换防时间?甚至能绕过外围警戒,精准地对守夜弟子下手?这岂是你一句‘被迷心窍’就能解释的?”
月泠的话一针见血,顿时让言芷的哭声一滞,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刑堂长老面色阴沉,喝道:“言芷,你还有何隐瞒?从实招来!否则,族规处置!”
言芷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只是重复着“弟子知错了”、“是被逼的”之类的话,却不再透露更多信息。
老祖的目光从言芷身上移开,重新落到那三具尸体上,缓缓道:“黑苗寨的账,稍后再算。眼下,先弄清这是何物所为。”
他看向周不言和月泠:“你们二人,近距离接触过那虫棺和黑苗手段,仔细看看,这伤口和气息,可与黑苗蛊术有关?”
周不言和月泠互望一眼,走上前,强忍着不适,仔细勘察三具尸体。
月泠屏息凝神,指尖泛起一丝极淡的莹白光泽(她本命蛊的气息),轻轻拂过尸体胸口的空洞。她秀眉紧蹙,摇了摇头:“伤口边缘光滑无比,并非利刃或已知蛊虫噬咬造成。而且……没有残留任何蛊毒气息,反而有一种……极致的‘空无’感,仿佛那里的血肉精华连同灵魂都被彻底抽走了。这不像黑苗的手法,他们惯用毒、蛊,追求的是控制和痛苦,而非这种……纯粹的吞噬。”
周不言蹲下身,运转体内所剩无几的神农气,集中于双眼和指尖。他的指尖泛起微不可查的青光,轻轻虚按在伤口上方。
一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彻骨、充满死寂与贪婪意味的残留气息顺着他的指尖试图钻入!周不言猛地缩回手,脸色微变。
“如何?”老祖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反应。
周不言沉声道:“月泠姑娘说得对,伤口没有蛊毒残留。但我以家传医术感应,察觉到一丝极其诡异的气息,冰冷、死寂,充满了……饥饿感。它似乎能吞噬一切生机和能量,包括……我的探查气流。”
他顿了顿,看向战尸禁地的方向:“如果战尸被封印的力量也是被类似的方式‘吞吃’掉,那就说得通了。这绝非普通邪术或蛊术!”
大殿内再次陷入沉默。一个能无声无息杀掉三名精锐弟子、掏走心脏、甚至能吞噬古老战尸力量的未知存在?这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莫非……是‘噬魔’?”一位资历颇老的长老声音干涩地猜测道,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
“噬魔?”周不言和月泠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老祖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只是一种古老的传说。记载于宗卷阁最深处的一些残破古籍中。据说是一种非生非死、无形无质的可怕存在,诞生于极致的怨念与虚空之中,以一切蕴含能量之物为食,生灵精气、法器灵韵、甚至天地煞气,皆可吞噬。所过之处,万物寂灭,只留空洞。因其特性,极难被发现和追踪,更别说消灭。”
“但古籍记载,上古之时已有大能将其尽数封印或驱逐……怎么会……”另一位长老表示怀疑,但看着地上的尸体,怀疑变成了不安。
“无论是不是噬魔,都必须立刻彻查全族!”刑堂长老斩钉截铁道,“加强所有禁地、重要区域的守卫,巡逻队加倍,启用所有预警法阵!同时,详细排查近日所有出入言家坳的人员记录,尤其是陌生面孔或行为异常者!”
老祖颔首:“就按此办。黑苗寨之事亦不能放松,刑堂立刻组织精锐,由七长老带队,前往那处义庄据点详细搜查,务必找到更多线索,查明乌部意图及其与我族内奸的关联。言芷,押入黑牢,严加看管,仔细审讯!”
“是!”众人领命。
七长老看向周不言和月泠,眼中带着一丝赞赏和担忧:“你二人此次立下大功,但也伤势不轻,先下去好好疗伤休息。特别是周不言,你精神力损耗过度,需静养恢复。”
周不言和月泠确实已是强弩之末,尤其是周不言,头脑阵阵刺痛,眼前发黑,全靠意志力支撑。闻言也不再逞强,躬身行礼后,在弟子的搀扶下离开了大殿。
回到安排的住处,周不言服下疗伤和安神的丹药,盘膝坐于榻上,试图运功调息。但一闭眼,那三具空洞的尸体、虫棺内的惨状、乌辰怨毒的眼神、以及老祖所说的“噬魔”传说,便交替在他脑海中浮现。
尤其是那丝冰冷死寂、充满饥饿感的诡异气息,让他心神不宁。神农气至纯至正,对这类邪异气息最为敏感,也最为排斥。
他总觉得,这件事远比黑苗寨的阴谋更加棘手和危险。一个能在守卫森严的言家坳核心地带悄无声息做出这等骇人之事的存在,真的只是为了吞噬一点能量吗?它的目标,会不会就是言家镇压的那些更危险、更强大的古战尸?甚至……是其他东西?
就在周不言心神激荡,难以入定之时,窗外,言家坳的夜色深处,一片无形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微弱阴影,正悄无声息地滑过某处偏僻巷道的墙角。
它所过之处,墙角一株顽强生长的野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焦黄,最终化为一点点飞灰,消散在空中。连墙皮都似乎变得黯淡了几分。
阴影微微蠕动,仿佛嗅到了更诱人的“食物”气息,朝着言家坳更深处、守卫更加森严的区域缓缓“流”去。
夜还很长,而无声的狩猎,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