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鹿心中竟有人比他分量更重?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这太安城里还有谁值得张居鹿如此郑重其事。
突然——
一个骇人的念头闪过脑海。
温恒面色骤变,他确实想起那个被碧眼儿青眼有加的人物。
可那人此刻应当远在寿春城,怎会在太安?
莫非......
那厮竟潜回了京城?
此刻就藏在这书房之中?荒唐!那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断不敢如此行事。
若真在此地相见,自己贸然闯入成何体统?若教那多疑的圣上知晓,怕是要被当作同党论处......
想到此处,温恒后颈陡然沁出冷汗,生生在门槛前刹住脚步。
他狐疑地朝门缝里探问:碧眼儿,你那位贵客究竟是何方神圣?老夫可认得?若实在不便,改日再来叨扰也不迟。
这绵里藏针的话语飘进书房,张居鹿眉梢微动。
数十载相交,他太了解这位老友——分明是嗅到风声要临阵脱逃。
但既然来了......
张居鹿岂会放任他独善其身?既是知交,自当同舟共济。
他轻咳一声:这位贵客,姓赵。
听闻此言,恒温心中骤然一紧。
赵姓乃大离皇族姓氏,他不禁联想到先前张居鹿奉诏入宫面圣之事。
莫非碧眼儿口中的贵客,竟是当今天子?
这可真是要命。
那位睚眦必报的君王竟微服私访至碧眼儿府邸,恒温此刻追悔莫及。
若早知圣驾亲临,今日断不会登门造访。
每日早朝面对龙颜已令他头痛不已,如今下朝还要相见,恒温只觉欲哭无泪。
然圣驾既已至书房,若贸然离去恐触怒天威。
恒温暗叹一声,恭敬回道:老臣来得匆忙,衣冠不整,恳请贵客稍候,容臣整理仪容。
仔细检视周身无误后,恒温肃容入内。
正欲行礼时,却见棋枰旁李锛与张巨鹿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眼中满是揶揄之色。
恒温顿时明白中了张巨鹿的圈套。
李锛笑言:本官与左仆射也算故交,何须如此郑重其事?倒叫本官受宠若惊了。
虽语带调侃,实则暗中戒备。
但凡恒温显露异样,他便会立即痛下 ** 。
好个碧眼儿,竟设局拖老夫下水!还有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竟敢重返太安城,当真不怕赵醇取你性命?恒温对张居鹿所为虽感恼怒,更多却是震惊。
当今天子对李锛恨之入骨,此人却敢堂而皇之现身天子脚下,莫非真不怕惹来杀身之祸?
李锛笑道:“首辅是担心左仆射大人知晓后不敢进来吧?如今咱们这条船上又添一位盟友。
恒温大人,往后在太安城还望多多照应。
”
恒温立刻瞪眼道:“少套近乎!本官乃大离正三品左仆射,岂能与你这逆贼同流合污?若被陛下知晓,可是要掉脑袋的。
”
其实相助李锛并非不可——当年赵离登基时,李锛曾多次施以援手,助他躲过杀身之祸。
但恒温自诩为大离重臣,行事当由己决断。
无论是否相助,都该由他自己做主。
“当真如此?”李锛眉峰微挑。
看来这老狐狸比想象中更薄情寡义,既然如此,就别怪他斩草除根。
“自然!”恒温负手揶揄道,“怎么?李医圣莫非要对老夫 ** 灭口?”他料定李锛不敢在太安城轻举妄动——若真闹出动静,赵醇追查下来,李锛插翅难逃。
“有何不敢?”李锛正欲出手,张居鹿忽然笑着打圆场:“老恒,这时候就别耍嘴皮子了。
李先生可不似我好说话,若他当真要取你性命,你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
恒温闻言脖颈一凉,冷汗涔涔。
这小子莫非真要铤而走险?简直疯了!
“要不是首辅出面解围,你这颗脑袋怕是早就不保了。
老头子,眼下局势紧张,别跟我开这种不知轻重的玩笑。”
“若真有个闪失让你掉了脑袋,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怨我。”
李锛原本已对恒温这老东西起了杀心,但张居鹿一番话让他按下了念头。
若非张居鹿从中周旋,恒温此刻早已命丧黄泉。
就连**也早已凉透。
“你我相识多年,难道连这点玩笑都开不起?就因老夫一句戏言,你当真要取我性命?”恒温搬出旧日情分,试图缓和气氛。
“放屁!”
“**的情分!”
“还多年?”
“真不知你哪来的脸算这笔账。”
“咱俩认识满打满算不过数月,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过几百句,这种交情,老子遍地都是!”
“凭什么杀不得你!”
今日李锛算是见识了恒温的脸皮之厚。
难怪大离朝堂人人称他为第一厚颜之徒,如今看来,果真名不虚传。
这老东西为求自保,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寒心!”
“太让人失望了!”
“李小子,你竟变成这般模样,实在令老夫痛心疾首……这种滋味,怕是你这辈子都没尝过吧……”
“唉!”
见恒温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息,李锛冷笑连连。
若是不了解他的人,或许真会被这副作态唬住,甚至受宠若惊。
但李锛历经风浪,深知恒温为人,压根不吃这套——简直**!
“少来这套!”
李锛话锋一转问道:“要不要来一局围棋?
他虽厌恶恒温的虚伪做派,却也无法对其下手,于是想到一个解气的好办法——在棋盘上教训这个老对手。
恒温的棋艺拙劣,绝非自己的对手。
定要让他输得颜面扫地!
当然下!
为何不下?
碧眼儿,让个座,许久未弈,正好手痒。
李锛想借围棋羞辱恒温,殊不知对方也存着同样心思。
此刻邀战正中恒温下怀。
现实中拿李锛没办法,就在棋盘上教这小子做人。
张居鹿起身让位,二人对坐重摆棋局。
不到一个时辰,恒温已连输十局。
见恒温面色铁青,李锛顿觉胸中闷气尽消。
恒温将棋子胡乱一推:
不下了。
年轻人也不知尊老。
我这把老骨头若因对弈抱恙,你担待得起?
没意思!
碧眼儿,你来!
在恒温要求下,张居鹿接替李锛对弈。
张居鹿无奈入座,恒温见状重燃斗志,神色肃穆地准备一雪前耻。
十局过后,比分定格在四比五。
张居鹿五胜,恒温四胜。
第十局的对弈中,张居鹿依旧占据绝对优势,恒温节节败退。
眼见又要落败,恒温面色阴沉,再次将棋子掷于棋盘之上。
没意思,不下了。
碧眼儿,你未免太不念旧情。
数十年的交情,竟不知在这年轻人面前给老夫留些颜面。
恒温满脸愠色。
张居鹿只是摇头失笑。
李锛见状也不禁莞尔。
以他的棋力,自然看出张居鹿已经处处相让,否则以恒温这般拙劣的棋艺,怎可能拿下四局?
这老儿分明是输不起。
李锛开口道:胜负乃兵家常事,棋局之上哪有相让之理?
见恒温在棋盘上受挫,正合他心意,心情颇为舒畅。
恒温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却也无可辩驳。
只得话锋一转:碧眼儿今日唤我前来,总不会只为对弈吧?
若在平日,老友相约手谈倒也寻常。
但如今大离局势动荡,张家处境微妙,张居鹿此举必有深意。
想到这位首辅大人眼下的困境,恒温暗自叹息。
赵醇对张居鹿猜忌已深,必欲除之而后快。
即便他想相助,以其身份地位,面对大离天子也是力不从心。
张居鹿对恒温的言语早有准备。
他从容地整理着棋盘,淡然道:本有些事想与你商议,现在看来已无必要。
老友相聚,手谈几局也是乐事。
这番回答令恒温颇感意外,他略带惊讶地看了张居鹿一眼,随即又将视线转向李锛。
从张居鹿的话中,恒温推测对方原本确有要事相商,但因某些变故而打消了念头。
而这个变数,显然就是李锛。
联想到李锛的身份,一个惊人的猜测在恒温脑海中闪现。
老天爷!
这两人该不会在密谋 ** 吧?
他立即劝道:碧眼儿,事关重大还需三思。
虽说你处境艰难,但毕竟是天下寒门之师,陛下暂时还动不了你,总归留有余地。
未到最后一刻,切莫轻举妄动。
再说了,和这小子合作,我看实在欠妥!
张居鹿初时不解其意,稍加思索后顿觉哭笑不得。
他摇头叹道:你这老糊涂想到哪儿去了?我不过是与先生叙旧,顺便将小女高侠托付于他。
即便真有那么一日,有先生照拂,高侠也能平安无事。
李锛此时也毫不客气地回敬:老东西说谁不靠谱呢?我看你才最靠不住,别到时候第一个叛变,调转枪头对付首辅。
我确实提议过北上凉州,但首辅并未应允。
李锛向来不惯着恒温,直言相讥。
恒温被这番话气得直跳脚。
放屁!
陛下那般心胸狭隘,我避之唯恐不及,岂会投靠?
况且老夫乃大离正三品左仆射,何来叛变之说?你小子分明是颠倒黑白,胡言乱语!
“不过,去北凉找那瘸子徐晓?倒是个好主意。”
恒温忽然转了话头。
张居鹿闻言一怔,略带意外地望向他,没想到恒温会这么说,心头莫名一暖。
可暖意未散,眼底又浮起一丝黯然。
连恒温都觉得他该去北凉,这念头让他心思再度翻涌。
然而想到北上后的种种后果,那点念头又迅速冷了下来。
投奔北凉虽是一条生路,可他身为大离首辅,无论如何都得替整个大离考量。
更得给天下寒门一个交代。
恒温瞧着他的神色,暗自叹了口气。
相识多年,他怎会不懂张居鹿的性子?
此人首创科举,为寒门子弟劈开 ** ,替朝廷注入活水。
可古往今来,变法者几人有好下场?
张居鹿上不愧苍天,下不负黎民,却也将自己逼到了绝境。
他越想越唏嘘,忍不住道:“也不知陛下究竟作何打算,如今大离内外交困,若没了你这碧眼儿坐镇,只怕真要天下大乱。”
这话多半是牢 * ,但字字都为张居鹿着想。
先前那番言论,倒让李锛对这老头另眼相看。
恒温虽口口声声“陛下”,言谈间却对赵醇毫无敬畏,甚至时不时冒出一两句怨言,心里怕是骂得更狠。
尽管此前对恒温多有防备,但此番接触下来,
李锛的戒心倒是消减了几分。
正思量间,恒温突然扭头盯住李锛:“话说你小子跑来太安城作甚?莫非不知陛下对你恨之入骨,连梦里都想取你性命?真不知你哪来的胆子敢踏进此地。”
这番话引得张居鹿也投来探询的目光。
至今他仍不清楚,李锛此行为何而来。
以李锛现在的处境,留在太安城确实不太安全。
若他没什么要紧事,得劝他尽快离开,免得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