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浸染山峦。
贺昀初在风雪中立了很久,直到指尖被冻得发麻,才整理好情绪下山,准备返回京市。
易允知攥着手机,神色慌张地迎了上来。
“昀初……刚才雪晚打电话过来,我一时着急就先接了。”
她将手机递还,支支吾吾地说着,
“但接起来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我觉得不太对劲,你快回个电话...”
贺昀初立即拨通苏雪晚的电话。
当听到对面传来的声音时,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一种冰冷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
电话挂断后,他强压着翻涌的情绪,沉声问道:
“达叔,从这里开车到京市北区要多久?”
“一百多公里,现在外面正下着大雪,路况很糟糕,还不一定能顺利通车。”
达叔忧心忡忡地回答,
“就算能通,至少也要三五个小时。”
贺昀初看了眼腕表,表盘反射出他眼中罕见的慌乱。
“来不及了,叫救援直升机。”
“要不要先报警?”达叔急忙追问。
“不准报警!”贺昀初的声音陡然拔高,青筋在额角跳动。
“她身上有定位设备,我能锁定具体位置!”
雪花落在他颤抖的肩头,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眸此刻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立刻取消年会。”他对徐特助下令,声音斩钉截铁。
“好。”
望着漫天飞雪,他低声自语,
“雪晚,一定要等我。”
狂风裹挟着暴雪,将天地间染成一片混沌。
直升机在风雪中剧烈颠簸,如同暴怒海洋中的一叶孤舟。
贺昀初死死盯着窗外白茫茫的世界,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当那座废弃仓库的轮廓终于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时,他几乎要冲破舱门。
直升机尚未停稳,他已纵身跃入及膝的积雪。
远处传来引擎轰鸣,一辆黑色轿车碾过积雪,消失在暴风雪中。
“苏雪晚——!”
他的嘶吼被狂风撕碎。
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仓库大门。
在里面一间废旧的房间里,昏暗的灯光下。
他看见坐在椅子上的苏雪晚,手上的绳子似乎刚刚解开。
他看见她正试图站起,脸色苍白如纸。
“晚晚!”
苏雪晚使劲全身力气站起来,可是脑袋却格外沉重,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喘不过来气。
隐隐绰绰的身形不停在眼前晃动,世界陷入黑暗。
然后她便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贺昀初一个箭步上前,在她坠地前将人牢牢接住。
怀中的她轻得像片羽毛,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她似乎想说什么,唇瓣轻轻颤动,却发不出声音。
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此刻涣散无神,手指无力地抓着他的衣襟,仿佛在寻求最后的依靠。
逼仄的房间里,只剩一张字条在寒风中飘动:
「她赌赢了,你是好样的,好好照顾她。」
他颤抖着抱起昏迷的苏雪晚,在她冰凉的额间落下一吻:
“坚持住,我带你去医院。”
——
领奖台的香槟喷涌而出,金色纸屑漫天飞舞。陆星野高举奖杯,笑容却未达眼底。
回到休息室,屏幕上「苏雪晚-未接来电」的提示让他瞳孔骤缩。
这通电话,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
他立即回拨,听到的却是冰冷的关机提示。
再拨,依旧。
陆星野颓然靠在墙上,拨通了贺昀初的电话:
“舅舅,半小时前小舅妈给我打过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她现在在医院。
“……”
陆星野苦笑着垂下手臂,声音里带着宿命般的自嘲:
“我和她之间,好像总是差了点缘分。”
“连命运都不肯站在我这边……也许这就是天意。”
——
苏雪晚一直持续高烧,直到第二天午后仍未见好转。
病床上的她不时惊悸,苍白的唇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呓语:
“不要…别丢下我一个人…”
贺昀初心疼地握着她的手,抚平她紧皱的眉头。
贺霆兴的来电打破了宁静。
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
“公司六十周年年会说取消就取消,如此重要的场合临时变卦,贺氏的信誉还要不要了?”
“雪晚出事了。”
贺昀初握着手机走到病房外,声音沙哑得厉害,
“区区一个年会,怎么能和她的安危相提并论?”
“你…!”
“发生什么事了?要不要紧?”
“人还没醒,电话里说不清楚。”
“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你先照顾好雪晚,我们晚点过来……”
未等父亲说完,贺昀初已经挂断电话。
他回到病床边,轻轻握住苏雪晚冰凉的手指。
睡梦中的她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泪水不断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救命…贺昀初…救我…”
他心如刀绞,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
“我在这里,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夜深时分,苏雪晚悠悠转醒。
朦胧的视线逐渐清晰,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贺昀初布满血丝的双眼。
他始终守在她身边,下颌已经冒出了淡淡的青茬,挺括的西装上还带着昨夜风雪肆虐后的痕迹。
“贺昀初。”她轻声唤道,喉咙干涩得发疼。
他立即倾身,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你醒了!我这就去叫医生。”
“等一会儿再去。”
苏雪晚却轻轻拉住他的衣袖,泪水无声地滑过苍白的脸颊:
“给我倒杯水吧,有点渴。”
望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她想起昏迷前最后看到的画面——
他冲破风雪的身影,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眸里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多年前,她的亲生父亲在仕途与她之间做出了选择。
而昨天,这个人却冒着暴风雪,不顾一切来救她。
她试图抬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却使不上力。
贺昀初立即察觉,将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颊。
“你知道吗,当我被关在那个仓库里,”
她声音哽咽,
“最害怕的不是受伤,也不是知道残酷的真相,而是……而是再也见不到你。”
“爱哭的小猫。”
贺昀初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指腹轻抚过她哭红的眼尾:
“从今往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第一个奔向你。”
苏雪晚轻轻攥着被角,
“贺昀初,你想听听……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贺昀初将她冰凉的手拢在掌心,声音放得极轻:
好。你想说就慢慢说,我会一直听着。
他顿了顿,注视着她苍白的脸:
“如果不想说也没关系,但答应我,别把那些事都压在心里。”
苏雪晚抬起盈满水光的眼眸,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深吸一口气:
“我都……说给你听。”
窗外渐沉的暮色里,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说着。
贺昀初始终紧握着她的手,在每一个艰难的停顿处轻轻摩挲她的指节,用无声的陪伴抚平她声音里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