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高邑。
四世三公的袁府。
卧房之内,一个身穿官服、本该在元氏县作威作福的县令,此刻却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跪伏在病榻之前。
他不敢抬头,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用一种惊惧的语调,不断重复着自己死而复生的经历。
“小人……小人当时真的死了!那黄巾贼首一刀从我后心捅入,前胸穿出,血喷了一地……可那位大贤良师,他……他手一放上来,小人就……就活了!活了!”
病榻上,只剩下一副骨架的袁逢,发出了几声剧烈的咳嗽。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是说,你确实死而复生?”
声音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断气。
县令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磕头。
“千真万确!小人当时被一刀穿胸而过,神仙难救!确实是死了!”
袁逢没再说话,只是朝一旁的袁绍递去一个眼色。
袁绍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声音冰冷。
“扒了他的衣服。”
两名家仆立刻上前,粗暴地撕开了县令的官服。
只见那肥胖的后心和前胸处,各有一道新生的、粉红色的疤痕,虽然已经愈合,但那狰狞的形状,依旧在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恐怖一幕。
触目惊心。
袁逢只看了一眼,便挥了挥手,重新躺平,望向了头顶的雕花天花板。
“送县令回去吧。”
那县令如蒙大赦,激动得语无伦次。
“谢大人!谢大人!我这就走,这就走!”
他不敢站起,手脚并用,像一只肥硕的甲虫,狼狈地匍匐倒退,向门外快速挪去。
不多时。
府外,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宁静,随即戛然而止。
卧房内,袁绍眼皮都没跳一下。
袁逢依旧死死盯着天花板,嘴里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呢喃。
“世间……竟真有人……有此神仙手段……”
袁绍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
“父亲,既然如此,我们是否可以……想办法找到那张角,为您续命?”
袁逢沉默了许久。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发出骇人的光。
“糊涂!”
他厉声呵斥。
“我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根基,全在大汉朝堂!”
“今日若受反贼之恩,明日便是天下士族之公敌!我袁氏数百年积累的声望、人脉,将毁于一旦!”
袁逢的呼吸急促起来,脸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
“要想让那张角为我续命,必然受其胁迫,这命,我们续不起!我袁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他死死抓住袁绍的手,枯瘦的手指像是铁钳一般。
“本初,你记住!”
“我死,你是为父守孝的孝子,可以继承我的遗志,聚拢天下忠义!”
“我若向那妖道乞活而生,你,便成了反贼之子!你将背负一世骂名,永世不得翻身!”
袁绍的身体剧烈一震,额头渗出冷汗。
他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袁逢喘息着,眼中闪过老狐狸般的狡诈与冰冷。
“传令下去,让下面的人盯死黄巾军的动向。”
“虽然我们堵住了元氏县所有人的嘴。”
“但张角随时可以找其他县,只要发现张角再行此事,他去一个县,我们就屠一个县”
“再传播黄巾屠城的消息,让他们自己承担骂名。”
袁绍心中寒气大盛,却又感到一阵醍醐灌顶般的通透。
他重重叩首。
“孩儿……明白了。”
说罢,他恭敬地退出了房间。
空旷的卧房内,再次只剩下袁逢一人。
良久。
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房间一处阴暗的角落,发出微弱的声音。
“出来。”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榻前,单膝跪地。
“主公。”
刚刚还义正辞严、视生死如无物的袁逢,此刻脸上却写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命的极度渴望。
他的声音沙哑、急切,再无半分从容。
“你,立刻去太行山。”
“去见那个大贤良师,”
“告诉他,只要他愿意为我延寿,什么条件,我袁家都可以答应!”
“金钱、美女、粮草、兵器……他要什么,我给什么!”
心腹身体一僵,迟疑道:“主公,那悬赏之事……”
“蠢货!”袁逢低吼道,“那种事是我能干的么?”
“记住,除了他那离谱的悬赏条件外,其他条件都可以答应。不惜一切代价,让他出手!”
“是!”
黑影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袁逢重新瘫软在病榻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浊的眼中,只剩下三个字。
我要活。
……
当晚。
袁逢的心腹星夜驰骋,抵达太行山谷。
他被带到了张皓的面前。
张皓刚刚从陵园的工地回来,身上还带着泥土和石屑。
“袁家的人?”
张皓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下方的心腹。
那心腹不敢抬头,将袁逢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了一遍,极力渲染袁家愿意付出的巨大代价。
张皓静静地听着。
听到一半,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无尽的讽刺和冰寒。
“元氏县,是你们屠的吧?”
心腹的身体猛地一僵,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张皓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站起身,缓缓踱步。
“人都杀光了,除了那帮屠城的马匪谁还会知道我能延寿?”
“我真是没想到,四世三公的袁家,真实身份居然会是马匪....... ”
张皓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割在那心腹的脸上。
“你家主子这么会杀,屠起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张皓的脚步停在那心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你回去问问他。”
“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个皇子公主,再来找我?”
“那样,我不但能给他十年阳寿,说不定一高兴,还能让他长生不死呢!”
心腹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皓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最终还是压了下去。
他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苍蝇。
“滚。”
心腹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大帐。
他刚一出门,惊魂未定,一道如同鬼影般的身影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黑暗中,贾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
“这位先生,且慢。”
“我家主公脾气不好,但生意,还是可以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