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邺城到洛阳,史阿只用了两天。
但他把弟弟阿平从洛阳送回邺城,却足足在路上颠簸了十天。
马车走得很慢,也很稳。
史阿不敢快。
车厢里,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
每一次车轮的颠簸,都可能引发弟弟撕心裂肺的咳嗽。
每一声咳嗽,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来回拉扯。
十天,他几乎没有合眼。
白天,他亲自驾车,将缰绳拉得死死的,双眼紧盯路面,避开每一颗碎石。
晚上,他守在车边,听着弟弟微弱的呼吸声,一夜一夜地熬。
终于到了邺城。
他找了一家最偏僻,也最干净的医馆,将弟弟安顿了下来。
“哥……别走……”
阿平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角,气若游丝。
史阿俯下身,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抹去弟弟眼角的泪痕。
“阿平,哥去给你找药。”
“天底下最好的药。”
“等哥回来,你的病就能好了。”
他掰开弟弟的手指,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医馆。
他必须快。
张勋那个老狐狸,绝不是什么善茬。
自己以护送信件为名离开,却耽搁了这么久,对方很可能已经起了疑心。
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办完那件大事。
然后,带着那份“投名状”,带着弟弟,投奔太行山。
他若真杀了汉帝的儿子,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那个敢悬赏皇子性命的太平道,能保住他。
也只有那位大贤良师,能救他弟弟的命!
……
两天后。
洛阳城门。
史阿的身影,如同一缕孤魂,再次出现在这里。
他的脸色比上次离开时更加憔悴,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
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一团近乎疯狂的火焰。
他要做一件大事。
刺杀皇子!
这念头,像一坛最烈的酒,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烫。
但他没有立刻行动。
连续十多天的奔波与煎熬,他的精神已经绷到了极限。
身体,也早已疲惫不堪。
刺杀皇子,不容有失。
他需要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巅峰。
史阿在城中找了一家最廉价的客栈,要了一间房。
没有吃饭,没有喝水。
他倒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几乎是瞬间就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梦乡。
这一觉,他睡得天昏地暗。
直到窗外的天色彻底被墨染黑,夜枭的啼叫声从远处传来,他才猛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一丝刚睡醒的迷茫。
那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他坐起身,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发出了轻微的“噼啪”声。
疲惫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野兽捕食前的极致冷静与专注。
他从包裹里,拿出了一块冰冷的干饼,面无表情地塞进嘴里,一口一口,机械地咀嚼。
脑中,则在飞速地过着今晚的计划。
汉帝刘宏,子女缘薄,生下的儿子大多夭折。
如今膝下,仅有两子一女。
长子刘辩,次子刘协,女儿万年公主刘娴。
其中,长子刘辩的生母,是如今权倾后宫的何皇后。
按理说,他生来便是储君。
但因为前面几个哥哥都死了,汉灵帝迷信,觉得是宫中风水不好,克他儿子。
于是,刘辩一出生,便没有养在皇宫,而是被秘密送出,寄养在了一个名叫史子眇的道人府上。
对外,只称是史道长的远房亲戚。
汉灵帝希望借着这位“高人”的道行,来庇护自己这根独苗。
这桩秘闻,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但皇帝最亲信的“让父”张让,自然是其中之一。
而他史阿,作为张让最锋利的刀,在一次无意的听闻中,将这个秘密,牢牢记在了心里。
他当时只觉得这是个有趣的皇室八卦。
却没想到,今天,这个消息,成了他弟弟唯一的生机!
史阿将最后一口干饼咽下。
他站起身,推开窗户。
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他看向皇城之外,城北的方向。
史道长的府邸,就在那里。
守卫,绝不会像皇宫那般森严。
对他来说,潜进去,杀一个人,再带着头颅出来,并不算难。
他深吸一口气。
身体微微下蹲,下一瞬,便如同一只夜枭,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洛阳沉沉的夜色之中。
今夜,他要去摘下大汉朝未来的太阳。
用皇子之血,换他弟弟十年阳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