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城西南角，一家名叫“忘忧”的小酒馆里，此刻正是最喧闹的时候。劣质灵酒的酸涩气味、烤兽肉的焦香、还有修士们身上混杂的汗味和尘土气息，弥漫在空气里，有些呛人。
凌风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把背上的剑“哐当”一声扔在脚边，吓了旁边一桌正吹牛的散修一跳。
“喂，小子，看着点！”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不满地嘟囔。
凌风像是没听见，直接拍出一块下品灵石在油腻的桌面上，声音沙哑：“酒！最烈的！”
伙计很快端上来一坛浑浊的烈酒。凌风也不用碗，抓起酒坛，仰头就往嘴里灌。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冰凉的绝望和屈辱。
几大口下去，酒气上涌，他原本苍白的脸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涌了出来，混合着酒水，糊了满脸。他开始还压抑着，只是肩膀耸动，后来实在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发出压抑不住的、像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旁边那桌散修看得目瞪口呆。这刚才还一身傲气的剑修小子，怎么转眼就成这德行了？
“喂，兄弟，怎么回事？让人给揍了？”横肉汉子忍不住好奇，凑近了些问。在这地方，看人倒霉是常见的消遣。
凌风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布满血丝。他用力一抹脸，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是嘶吼出来：“揍？谁配揍我？！是…是那位前辈…他…他甚至不屑于对我出手！”
他这话没头没脑，却瞬间勾起了酒馆里不少人的兴趣。不屑出手？
“什么前辈？你说清楚点。”另一个瘦高个修士也凑了过来，递过一碗酒。
凌风像是找到了宣泄口，抓着那碗酒，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声音颤抖，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崇拜和自惭形秽：“就在…就在那边的巷子里…带着个小女孩的前辈…我看不透他的修为，只觉得像山一样…我想挑战他，证明我的剑道…”
酒馆里安静了不少，许多耳朵都竖了起来。带着小女孩的高人？这组合有点耳熟啊。
“结果呢？”横肉汉子催促道。
“结果？”凌风惨笑一声，又灌了一口酒，“他抱着孩子，隔着十几丈远，就那么看着我…然后…然后他就开始说…”
他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恐惧和震撼：“他说我的功法是残本，说我的剑招起手式有十三处破绽…一处一处，说得清清楚楚！连我灵力运转时哪个穴位会刺痛，我呼吸和剑招哪里不合拍…他全都知道！全都知道啊！”
凌风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说我的剑心不正，说我的剑只是证明自己的工具…他说得对！他全说对了！我在他面前，就像个没穿衣服的傻子！我的道…我的剑…全是漏洞！我连让他拔剑的资格都没有…没有…”
他说到最后，已是语无伦次，再次埋头痛哭起来，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声在酒馆里回荡。
酒馆里一片寂静。
修士们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不定。
隔着十几丈，抱着孩子，不动手，光靠嘴皮子就把一个筑基期剑修说到道心崩溃，痛哭流涕？
这他妈是什么手段？！
闻所未闻！
“善以言破法，指点迷津…”瘦高个修士喃喃自语，眼神闪烁，“流云城…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尊大佛？”
“带着小女孩…难道是百晓生册子上说的那对兄妹？”有人立刻联想到了那本刚刚开始流传的小册子。
“一眼看穿功法破绽…这得是什么眼力？”
“恐怕不是眼力，是境界差距太大了，在他眼里，我们这些低阶修士就跟透明的差不多…”
“啧啧，这凌风小子也是倒霉，撞枪口上了。不过能被这等高人‘指点’几句，也不知是福是祸…”
议论声低低地响起，很快又压抑下去。每个人心里都打起了小算盘。好奇，敬畏，还有一丝…或许自己也能有幸得到“指点”的侥幸心理。
“忘忧”酒馆里的这一幕，像滴入油锅的水，迅速在流云城底层修士和情报贩子的小圈子里炸开。
“听说了吗？城南那边有个隐世高人，不动手，光靠说就能破人道心！”
“是不是带着个小女娃？百晓生册子上提过！”
“对对对！据说有个不开眼的筑基剑修去挑战，让人家几句话说得当场崩溃，在酒馆哭成狗了！”
“真的假的？这么邪乎？”
“千真万确！好多人都看见了！那高人脾气还算好的，只是点破，没下狠手…”
“这叫‘言出法随’吧？肯定是上界下来的大能！”
传言在口耳相传中不断发酵、变形，越来越夸张。“高人”、“眼力通神”、“言破万法”、“带着神秘女童”这些标签，被牢牢贴在了林闲和宝儿身上。
而此刻，被传言包裹的“高人”林闲，正抱着他的“神秘女童”，蹲在一条更偏僻、更破败的巷子深处，对着一个漏风的墙洞发愁。
“哥哥，我们今晚睡这里吗？”宝儿戳了戳墙洞里爬过的一只小虫子，小脸上没什么害怕，只有好奇。
“暂时…将就一下。”林闲有气无力地说。他不敢回原来的住处，身上的灵石也快见底了，虚像值更是所剩无几。刚才忽悠走凌风，看似潇洒，实则把他最后一点老底都快掏空了。
他现在又饿又累，还提心吊胆。赤炎老祖的威胁像悬在头顶的剑，蜡黄脸和斗笠人虽然暂时被吓退，但谁知道会不会卷土重来？现在倒好，又多了个什么“言破万法”的名头…
这名声简直就是催命符！吸引来的绝不会都是凌风那种好打发的愣头青。万一引来个更难缠的，或者哪个大佬想“试试”他的成色…
林闲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林闲瞬间绷紧，把宝儿护在身后，【灵犀预警】开启到最大——虽然能量微弱，但蚊子腿也是肉。
来的不是蜡黄脸，也不是斗笠人，更不是赤炎老祖。
是一个穿着普通灰色布衣的老者，须发皆白，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他看上去就像个寻常的邻家老翁，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
但林闲不敢放松。在这种地方，一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普通人，往往最危险。
老者在不远处停下脚步，对着林闲和善地笑了笑，将食盒放在地上，轻轻往前推了推。
“这位先生，小老儿并无恶意。”老者的声音苍老却清晰，“听闻先生在此落脚，特备了些粗茶淡饭，望先生笑纳。”
林闲眯起眼睛，没动。【破妄真瞳】悄无声息地扫过老者和他手中的食盒——能量消耗让他心尖一颤。
老者确实没有修为。食盒里也只是普通的饭菜和清水，没有毒。
这是什么路数？送温暖的？
“小老儿受人所托。”老者似乎看出他的疑虑，依旧笑眯眯的，“托付之人说，先生乃风尘奇人，不应受饥寒之苦。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受人所托？谁？
蜡黄脸？斗笠人？还是…那个编纂了百晓生册子的幕后之人？
林闲心思电转。对方这是…示好？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他看着地上那个散发着食物香气的食盒，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宝儿也吸了吸小鼻子，眼巴巴地看着食盒。
“哥哥，宝儿饿了。”
林闲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代我谢过好意。东西放下，请回吧。”
老者也不多言，微笑着拱了拱手，转身便走，步履从容，很快消失在巷口。
林闲没有立刻去拿食盒，他抱着宝儿，又等了一会儿，确认再无动静，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打开食盒，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两碟清淡小菜，一壶清水。很普通，但在此刻，却显得无比珍贵。
是谁？
这看似善意的举动背后，又藏着什么目的？
林闲看着那简单的饭菜，心中没有半点轻松，反而觉得那张无形的大网，收得更紧了。他的“高人”名声，似乎已经开始引来一些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关注。
他掰开筷子，递给早已眼巴巴的宝儿，自己却没什么胃口。
这流云城，真是片刻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