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流动饼坊”旗舰船的底舱深处，那间临时加固、散发着浓重桐油和铁锈味的银库，破天荒地迎来了它的高光时刻。
整整一千两足色官银！五十两一锭，二十锭！如同二十个刚出浴的胖娃娃，整整齐齐、锃光瓦亮地码放在铺着红绒布的条案上！银光流淌，宝气氤氲，将昏暗的船舱映照得如同白昼！这是破庙自开张以来，刨去所有成本、支付完漕工镖师、填饱了滚滚的竹笋供应后，积攒下的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巨款”！
李小二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最后一块银锭，手指触碰到那冰凉光滑的金属表面，激动得浑身都在哆嗦。苏甜儿拿着账簿，反复核对着数字，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连一向淡定的李拾，看着这堆象征着破庙阶段性胜利的银山，也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连日来压在胸口的那座名为“晋商日升昌”的大山，似乎松动了一丝。
就在这喜悦如同舱外秦淮河水般无声流淌的静谧时刻——
“哐！哐！哐——！！！”
一阵急促、刺耳、带着某种宣告意味的铜锣声，如同冰冷的铁锥，猛地刺破了码头的喧嚣，也狠狠扎进了旗舰船每个人的耳膜！
锣声来自岸上！来自长街尽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高高在上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河水的哗哗声、船工的号子声、甚至磨盘的轰鸣！
紧接着，一个中气十足、带着浓重山西口音、却又刻意模仿着应天官话的洪亮声音，借助某种简陋的扩音工具（或许是铜皮喇叭），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码头区域，甚至飘进了船舱：
“父老乡亲们！走过路过莫错过！百年老号！金字招牌！山西日升昌票号！应天分号！今日盛大开业！”
声音顿了顿，如同卖艺的把式在吊足胃口，然后抛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饵：
“为酬谢父老厚爱！即日起！凡在我日升昌票号存银——哪怕仅存一两！立享日息三文！每日结算！童叟无欺！白纸黑字！票号担保！钱生钱！利滚利！早存早发财！晚存拍大腿啊——！！！”
**日息三文！存一两，每天白拿三文钱？！**
这消息如同在滚油锅里投下了一颗烧红的铁球！
整个码头，瞬间死寂！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哗然！
“我的老天爷！日息三文？！存一两，一天就三文？一个月就是九十文？！比放印子钱还狠啊！”
“日升昌！是那个山西的日升昌！听说在北方势力通天！”
“百年老号！金字招牌！肯定靠谱！”
“破庙那点破会员卡，抠抠搜搜才打九折！看看人家！这才叫实惠！”
“还等什么！快去取钱！存日升昌！”
贪婪！恐慌！从众！无数种情绪瞬间被这“日息三文”点燃，汇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
“轰——！！！”
旗舰船通往码头的跳板，瞬间被汹涌的人潮淹没！不，那不是人潮，那是失去了理智的、被“日息三文”刺激得双眼发红的“人体攻城锤”！
“退会费！老子不存破庙了！退钱！”
“李拾！黑心肝的！卷了我们的血汗钱想跑路是不是？！快退钱！”
“日升昌！我们要存日升昌！让开！别挡老子发财！”
无数只手臂挥舞着破庙发行的、印着熊猫LoGo的“至尊VIp会员卡”，如同挥舞着讨伐的旗帜！唾沫星子、怒骂声、哭喊声、推搡踩踏的惊呼声交织在一起！平日里还算宽敞的甲板，瞬间变成了炼狱！破庙的伙计、漕工们被冲得东倒西歪，根本拦不住这失控的狂潮！
“店长！顶不住啦——！”李小二用后背死死抵住通往底舱银库的厚重木门，那门板在无数拳头的捶打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脸上被不知谁的指甲划出了血痕，猩红的马甲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会员…会员储金！被提走了八成！库…库快空了！外面还在砸门啊！”
李拾站在混乱的甲板中央，脸色铁青，如同风暴中的礁石。他眼前，只有他能看到的那面猩红系统光屏，正疯狂闪烁着刺眼的警报：
【现金流监控：】
【实时余额：-85两白银（濒临破产红线）】
【会员储金流失率：87.3%！】
【警告！资金链断裂风险：99.99%！】
冰冷的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他猛地扭头，看向底舱深处。
在银库隔壁那个临时改造成的原料仓里，苏甜儿正带着几个心腹，咬着牙，将最后几袋沉甸甸的铜钱倒进一口大铁锅里！锅下柴火熊熊！她们不是在庆祝，而是在——熔铸铜钱！
那是准备用来采购“岁寒香”核心原料——塞外鹰愁涧那奇异墨绿碎瓣的货款！是赵大锤和边关将士们等着救命的希望！此刻，却要被迫熔成铜水，用来支付这疯狂的挤兑！
“店长…岁寒香的原料款…”苏甜儿抬起头，火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和眼中强忍的泪光。
“逼我…”李拾看着锅中渐渐熔化的铜汁，那红亮的液体如同流淌的血，映红了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点燃了那深藏于底的、破釜沉舟的疯狂！“逼老子亮底牌？！”
“轰——！！！”
一声巨响！李拾猛地一脚，狠狠踹开了李小二拼死抵住的、通往银库的厚重木门！门板撞在舱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小二！”李拾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斩断了所有的混乱和喧嚣！
“在！”李小二一个激灵，连滚爬爬地站直。
“立刻！马上！给我找最好的梨木版！要硬！要平整！没有就去拆船板！再找最好的刻刀！给我刻！照着滚滚抱银锭的样子刻！要狰狞！要霸气！要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
“啊？刻版？”李小二懵了。
“甜儿！”李拾的目光转向苏甜儿。
“掌柜的？”苏甜儿放下手中的铜瓢。
“放下你的铜钱！去！把咱们库房里那几桶压箱底的、最浓最纯的‘地狱原浆辣油’给我扛出来！再去找金匠铺！有多少金粉买多少金粉！全给我拿来！熬油墨！”
“辣油…熬油墨？”苏甜儿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巨大的问号。
“对！熬油墨！”李拾眼中闪烁着近乎癫狂的光芒，“要那种粘稠得能拉丝！红得能滴血！干了还能搓出辣味的！独一无二的——**辣条防伪油墨**！”
当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破庙旗舰船那巨大的、平时用来升降风帆的顶层望台，此刻却被数十盏特制的“探照灯”（李拾系统兑换的强光水晶灯）照得亮如白昼！强光刺破黑暗，将望台变成了一个悬浮在秦淮河上的巨大舞台。
望台中央，一张巨大的梨木桌案被临时架起。桌案上，一块一尺见方、厚达三寸的坚硬梨木板，已被李小二带着几个手艺最好的老木匠，连夜赶工，雕刻完毕！
木板上，一只圆滚滚、龇牙咧嘴、目露凶光的熊猫（滚滚），正用它那标志性的、带着倒刺的爪子，死死地抱着一枚巨大的银锭！熊猫的毛发根根分明，眼神睥睨，银锭上的纹路清晰可见，整个图案充满了粗犷的力量感和一种…荒诞不经的威慑力！正是李拾要求的“狰狞霸气看一眼忘不掉”！
桌案另一边，苏甜儿守着一口特制的小铜锅。锅下炭火舔舐，锅里粘稠如岩浆、赤红刺目、翻滚着细密气泡的液体，正散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霸道辛辣气味！正是浓缩了数倍的“地狱原浆辣油”！李小二扛来的一小袋闪烁着诱人金光的金粉，被苏甜儿小心翼翼地、如同撒金箔般，均匀地搅拌进那沸腾的“岩浆”里！
瞬间！赤红的辣油混合着璀璨的金粉，在高温下翻滚融合，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极其炫目、如同流动的熔岩与星河混合体的——**辣条金红防伪墨**！那粘稠度，拉起丝来能绕梁三日！那色泽，看一眼都觉得眼睛要被灼伤！那气味…闻一口，足以让隔壁八大楼的耗子连夜搬家！
李拾站在桌案前，如同即将主持某种邪典仪式的祭司。他拿起一张特制的、厚实坚韧、带着天然纤维纹理的桑皮纸。这纸是苏甜儿用做点心模具剩下的边角料，混合了特殊植物纤维赶制出来的，成本低廉，却异常强韧。
他将桑皮纸，精准地覆盖在雕刻着熊猫抱银锭的梨木印版之上！
然后，他挽起袖子，拿起一个巨大的、包着厚布的滚轮，狠狠地蘸满了那锅粘稠滚烫、金光流转的辣条防伪墨！
滚轮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均匀地碾压过印版！金红的墨汁瞬间填满了每一道凹痕！
李拾移开滚轮，深吸一口气，双手按住桑皮纸的边缘，猛地向上一揭！
“嗤啦——”
一声轻响！
一张色彩浓烈、图案清晰的“银票”雏形，赫然呈现！
猩红的底色！金线勾勒的狰狞熊猫！死死抱着一枚巨大的、银光闪闪的银锭！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扑面而来！
但这还不够！
李拾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个沉重的、雕刻着狰狞鬼头（熊猫版）的铜印章！印章底部，是几个狂放不羁、带着凛冽杀气的篆体大字！
他将印章在特制的朱砂印泥（同样混了金粉和微量辣油）中狠狠一蘸！然后，手臂高高抡起，带着一股开山裂石般的决绝气势，朝着桑皮纸右下角预留的位置，猛地砸落！
“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在寂静的河面上炸开！
朱红刺眼、边缘带着金粉和辣油微粒的印文，如同用鲜血和烈焰铸就，深深烙印在桑皮纸上：
【破庙银票】
【凭票即兑 壹两 足色纹银】
【伪造者——凌迟！】
【兑付点：应天府至山海关 所有熊猫镖旗所在！】
“凌迟”二字，猩红刺目，力透纸背！带着一股尸山血海般的恐怖威慑力！
第一张“破庙银票”，在强光灯下，在众人屏息凝视中，诞生了！它粗糙、狂野、带着浓烈的辣条味和毫不掩饰的杀气！与日升昌那些精美雅致、散发着墨香的汇票，形成了最极端的反差！
“愣着干嘛？！”李拾的声音带着一种创造历史的亢奋，“刻版组！继续印版！熬墨组！保证供应！印刷组！给我开足马力！天亮之前！我要十万张！十万张辣条银票！撒遍应天府每一个角落！”
整个旗舰船顶层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疯狂运转的印钞车间！刻刀飞舞！油墨沸腾！滚轮碾压！印章砸落！一张张猩红底色、金线熊猫、印着“凌迟”警告的桑皮纸银票，如同流水般被制造出来，堆积成山！
黎明时分，第一缕惨淡的晨曦刚刚刺破秦淮河上的薄雾。
如同约定好一般，无数张印着狰狞熊猫抱银锭、散发着浓郁辣油味的猩红桑皮纸，如同深秋的雪片，又如同索命的传单，从破庙旗舰船的顶层、从秦淮河的画舫、从早起的乞丐骑士手中…铺天盖地地撒向了刚刚苏醒的应天府！
它们飘落在青石板路上，塞进早起商贩的门缝，糊在行人的脸上，甚至被风吹进了日升昌票号刚刚开张、擦得锃亮的门面里！
挤在破庙码头、熬了一夜、眼睛通红、就等着银库开门继续挤兑的百姓们，下意识地抓住了飘到眼前的“雪片”。
入手是粗糙厚实的桑皮纸质感。定睛一看——猩红的底色刺得人眼疼！一只抱着银锭的狰狞熊猫正对着他们龇牙！最扎眼的是右下角那力透纸背、猩红如血的“凌迟”大印！
“这…这是啥玩意儿？”
“破庙银票？凭票即兑一两银子？”
“兑付点…所有熊猫镖旗？就是那些插着破庙旗的镖局？”
“伪造者凌迟？！我的亲娘嘞…”
“这味儿…好冲！是辣条油？”
人群骚动起来。他们攥着这张散发着诡异辣香、看起来粗劣不堪却又带着恐怖威慑力的“红油银票”，面面相觑，将信将疑。昨天的狂热被一夜的疲惫和这张“邪门”的银票冲淡了不少。
“能兑银子？真的假的？”
“破庙自己都快倒了，哪来的银子兑？”
“可这‘凌迟’…看着不像假的啊…”
“要不…去顺风镖局试试？反正就在街角？”
恐惧、贪婪、怀疑、好奇…种种情绪在人群中发酵。
与此同时，秦淮河畔最雅致的“听涛阁”茶楼顶层雅间。
日升昌票号应天分号的大掌柜，傅青主，正临窗而立。他身着月白色杭绸直裰，手持一柄湘妃竹折扇，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一派儒商风范。只是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中，此刻却闪烁着毒蛇般阴冷的光。
他看着楼下街道上攥着“红油银票”议论纷纷的人群，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弄。
“呵。”他轻轻摇动折扇，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悦耳却冰冷，“雕虫小技，垂死挣扎。粗制滥造的假券，配上些江湖匪类的恐吓之词，就想稳住局面？可笑！”
他抿了一口上好的龙井，姿态优雅，仿佛在欣赏一场闹剧。
“傅爷，咱们要不要…”旁边一个账房模样的心腹低声询问。
“不必。”傅青主折扇轻摆，语气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让他们印！让他们发！印得越多，发得越广，死得越快！粗劣的桑皮纸？可笑的辣油墨？还有那不知所谓的熊猫镖旗兑付点？漏洞百出！”
他放下茶盏，目光投向远处破庙旗舰船的方向，如同看着一只在蛛网上徒劳挣扎的飞蛾：
“通知各柜，备足现银！敞开大门！明日，等那些愚民拿着这‘红油废纸’来兑银子时…” 他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残忍，“有多少，收多少！我要让李拾，亲眼看着他的破庙银票，变成埋葬他棺材的最后一铲土！让他兑！兑到他倾家荡产！兑到他跪地求饶！”
“是！”心腹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厉色。
傅青主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那些在晨光中依旧迷茫攥着“红油银票”的百姓，如同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他仿佛已经看到明日，汹涌的挤兑人潮再次冲垮破庙的防线，看到李拾那张绝望的脸，看到晋商彻底扼杀这个威胁的完美结局。
他端起茶杯，优雅地吹了吹浮沫，轻轻啜饮，仿佛在提前品尝胜利的甘美。殊不知，那飘散着辣条味的猩红纸片，并非废纸，而是点燃燎原烈火的火种。而明日，当第一张“红油银票”在顺风镖旗之下，被兑换出实实在在、带着辣油味的白银时，他脸上的优雅，将被何种惊愕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