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缠缠绵绵下了整夜,葆仁堂的屋檐挂着串珠似的雨帘,把药柜上的标签浸得微微发潮。陈砚之正站在灶台前翻搅黑膏药的药油,铁锅里的麻油泛着琥珀色的光,咕嘟咕嘟吐着细泡,混着当归、独活的药香漫了满室。
“小林,把松香块递过来。”他头也不回,鼻尖沾了点黑糊糊的药渣,“记得按爷爷说的比例,别多放,这 batch 要贴在膝盖上,太硬了硌得慌。”
林薇踮脚从药柜顶层够下油纸包,手指捏着松香块掂了掂:“得嘞,保证不多不少。对了,张大爷刚才打电话来,说贴了咱新熬的膏药,夜里腿不抽疼了,就是贴完皮肤有点发红,要不要调点凉血的药?”
陈砚之搅着药油的手顿了顿,侧耳听着:“发红?是整片红还是边缘红?痒不痒?”
“他说边缘有点痒,中间还好,”林薇翻着问诊记录,笔尖在纸上划拉,“儿子在电话里说,老爷子自己偷偷挠了两下,起了点小疹子。”
“那是胶布过敏,不是膏药的事。”陈砚之松了口气,往锅里撒了把黄丹粉,药油瞬间翻起浓稠的黑浪,“去药房拿点氧化锌粉,让他下次贴之前抹在胶布边缘,能隔开点。”他用长柄勺舀起一勺药油,滴在冷水里,油珠在水面凝成个弹珠大小的黑疙瘩,捏起来软中带韧,“成了,这硬度刚好。”
林薇刚把氧化锌粉包好,门帘就被风掀开,带进来股湿冷的潮气——王大爷的儿子扶着老爷子进来了,老人裹着厚棉袄,膝盖上还贴着昨天的膏药,边缘果然红了圈小疹子,正龇牙咧嘴地挠。
“小陈大夫,你看这……”小伙子一脸急色,“是不是膏药不对劲啊?我爸说比昨天舒服多了,就是这疹子闹心。”
陈砚之放下锅铲,蹲下身轻轻掀开膏药一角,露出底下的皮肤——中间贴着药的地方温温的,透着点健康的粉,边缘红痕确实是胶布勒出来的印子。他直起身笑:“没事,换种透气胶布就行。您这是寒瘀体质,膏药里加了肉桂和细辛,才敢用这种稠油,换成别人还扛不住这药性呢。”
王大爷梗着脖子哼了声:“我就说不是药的事,你小子偏紧张。”他拍了拍膝盖,“这膏药是真管用,昨儿后半夜没疼醒,睡得比前阵子沉多了。”
“那就好。”陈砚之转身往药碾子里倒了点地肤子,“小林,把这个碾成粉,混在氧化锌里,让大爷回去抹,止痒快。”
林薇正碾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李奶奶刚才托人带话,说贴了咱给的祛湿膏药,关节不胀了,但脚底板还是冒冷汗,要不要加味药?”
“冒冷汗?”陈砚之摸了摸下巴,“她舌苔是不是白腻的?脉是不是沉缓?”
“是啊,上次来诊脉,你还说她是寒湿下注。”林薇碾着药粉,粉末簌簌落在碗里。
“那加把白术和苍术,”陈砚之往新熬的膏药里撒了勺药粉,“这俩是祛湿的老搭档,白术偏补,苍术偏燥,正好治她那‘湿重冒冷汗’的毛病。”他用竹刀把膏药切成小块,动作麻利,“记得告诉她,熬药时加两片生姜,别用铁锅,不锈钢的才行。”
正说着,爷爷拄着拐杖从里屋出来,手里捏着张泛黄的药方:“砚之,看看这个。”他把方子放在灶台上,“前儿那个风湿热的姑娘,用了三贴膏药还是喊疼,你给调调方子。”
陈砚之拿起方子,眉头慢慢皱起:“她舌红苔黄,脉数,是湿热痹阻,我之前加了黄柏和忍冬藤,怎么还疼?”
“傻小子,”爷爷敲了敲他的后脑勺,“人家姑娘来例假了,你加的苦寒药伤了气血,能不疼得更厉害?”
林薇“呀”了一声:“难怪她昨天脸色那么差,我还以为是疼的……”
陈砚之恍然大悟,赶紧往药油里加了点当归和白芍:“加这俩养血的,中和一下黄柏的寒。”他抬头对林薇说,“再拿点益母草膏,让她早晚冲服,既能调经又能活血。”
林薇手脚麻利地包好药,又想起个事:“对了,张大妈刚才送了筐新鲜艾草来,说想做艾绒膏药治腿疼,要不要加进去?”
“加!”陈砚之眼睛一亮,“陈艾绒温而不燥,正好配她那老寒腿。你把艾草晒半干再捣,别太碎,留着点纤维,贴上去透气。”
爷爷看着两人忙前忙后,嘴角噙着笑,慢悠悠添了句:“记住了,治关节病跟熬膏药一样,得看天时地利,还得摸透人的气血虚实。差一点,药效就偏了。”
雨还在下,灶台上的膏药渐渐凝固,黑得发亮,像块浸了药香的墨玉。林薇把贴好标签的膏药递给王大爷儿子,陈砚之则在方子上补了行小字:“经期停用,复诊时换温阳方。”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踏实——这春雨里的膏药香,正是从千百次辨证调方里熬出来的,稠得化不开,暖得能焐热最沉的寒气。